隔天醒來,我坐在沙發上,用了很久來慨歎自己亂七八糟的生活。我洗漱時安宇沒有醒,做早飯時他仍然沒有醒,我吃過早飯準備去上班時,他仍然沒有醒。他將雙手抱在胸前,平躺在地毯上,呼吸聲低不可聞,那姿勢像是躺在睡袋或是棺材裏,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還活著。
也許是長期的野外生活養成了這樣的睡眠習慣,或許是曾經在部隊中服過役,但是這兩者,不都應該保持高度的警覺性嗎?
這個人對於我來說仍然是個陌生人。我們卻在一起單獨過了一夜。他究竟是怎麼跑到我生活中來的?
“我有工作要交給你。”是日晚間,安宇對我說。他在公司大門口等我下班,我們一起吃了晚餐。
“你有工作要給我?”我喝一口滾燙的咖啡。
“我記得在黃石的時候你說過你做室內設計。”
“你要裝修房子?”
“差不多。”他說。
“你要走公司程序還是朋友間的私人求助?”我問。
“無所謂。我隻看結果。”
我度量了一下手頭現有的工作,時間上是沒有問題的。
“你有沒有關於房子的材料給我?”
“我會整理好給你。”
“說說你大體上的要求,是什麼樣的房子?跟誰一起住?你想要什麼風格的?”我問。
他想了想,然後反問我,“你心目中的房子是什麼樣的?”
我發現,我們的對話中沒有稱謂。
“對我來說這不是一個問題。”我說。
“說說看。”
“你該問的是,你心目中的家是什麼樣子的?”
安宇看了我一會兒,他的眼神中沒有曖昧,更多的是探究。
“好吧。你心目中的家是什麼樣子的?”
我想了一下,然後說:“我心目中的家,是要跟人發生關聯的。比如,紫蘇的家。”
“紫蘇是誰?”
“我姐姐。”
“她的家是怎樣的?”
我沉吟一下,回憶中開始浮現那個家的樣子。
“有氣味,有聲音,而且,儲備很豐富。”
他不說話,等著我往下說。
“每個家都有不同的味道,有可能是衣物柔順劑的味道,也有可能是醬菜的味道,你知道。去別人家做客,剛剛走進去時你所聞到的味道,已經開始幫助你了解這個家和它的主人了,你說呢?”
“聲音呢?”
“聲音?老人夜裏咳嗽吐痰的聲音,小孩子歡笑啼哭的聲音,還有,我最喜歡的,是濕衣服滴滴答答落水的聲音。”
紫蘇因為要節省,所以每天都親自手洗張琦的白襯衫,洗了之後不能用力擰,因為這樣衣服幹了會很皺,然後她就把襯衫掛在衣杆上,下麵放一個有雙喜圖案的老式瓷盆,水珠就一滴一滴落到盆中。
我喜歡那個聲音。回憶這一切的時候,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儲備很豐富呢?”
“就是打開櫥櫃,裏麵恨不能嘩啦嘩啦地掉東西出來,有很多餅幹,還有很多巧克力,但是因為怕玉兒偷吃,所以都藏在很高的地方,有時候我也夠不到,隻好搬椅子過來。”
“這就是你所說的跟人發生關聯?紫蘇,張琦和玉兒。”
我點頭。
“如果想要這樣的家,恐怕不光是一個室內設計師能夠辦到的吧!”
我笑著再次點頭。
他不說話,看著看我,然後轉過頭去看外麵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