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苗寨已經三天,我隻將旅途中的驚險一幕簡單再簡單,壓縮在壓縮地講給典典聽,她仍然被嚇得花容失色。
我被安置在村寨中最為靠近森林的一處苗家土樓中。典典一早出門去,與當地最有名的苗繡師傅學習手藝。我去探望過一次,那位女師傅麵容清朗,讓人心安,她拿出苗繡中的頂級繡藝錫繡的作品來給我看,每一塊繡片的背後,都有用小而又小的錫絲卷固定在絲線上,從而組成迷宮的圖案。
典典告訴我,不管迷宮看起來有多複雜,但這其中,一定有一條通道是可以通向朗朗乾坤的。那一整個下午,我斜倚在土樓二層的“美人靠”上,仔仔細細地尋找那繁複的迷宮中唯一的出口。典典並沒有說大話,那出口果然被我找到。我告訴師傅我的“戰果”,她看著我隻是笑,笑容樸實溫暖。師傅的手因為長期染布是藍色的,那種藍,一如她手中誕生的繡品,看起來全部都像是“天外來客”一般。
這樣的深山古寨,這般心思靈巧的繡女,她們個個看上去都寧靜淡泊,與世無爭,但是她們傳承與古歌與繡品中的上千年的智慧,不知為何,卻給我這個外人極為深刻的體會。
淩晨三點,聽見密林深處三眼洞簫哀婉的聲音,我再也無法入睡。穿上夾腳涼鞋,裹上大圍巾,我走出土樓。遠處不知何處來的天光若隱若現,一片薄霧升騰起來一如夢境,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了吧!
參天古樹下,站著一個人,是安宇。
自那場意外結束之後,我們並沒有機會單獨相處。他看起來身體無大礙,但是仍舊十分沉默地照顧我的飲食起居,閉口不提離開的事。我望著他的時候,他總是躲避我的眼神。
我並不招呼,徑直走到他身邊。他赤腳靠在樹上,閉上眼睛,好像在聆聽山水之間的對話。我學著他的樣子,把鞋子脫掉,腳底直接碰觸到古樹碩大虯結的根。
這樣粗礪的觸感讓我心生敬畏。
有段時間我專心跟隨一個瑜伽老師學習瑜伽冥想,此刻背靠這棵參天古樹,一瞬間就到達了那種無我的境界中。那時幻想的景象,此刻就在眼前。
“你那樣子腳不會冷?”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安宇遙遠的聲音,這聲音將我拉回當下。我睜開眼,他正站在我的麵前仔細地看著我的臉。
“傳說中神仙都是打赤腳的不是。”看著他那深不見底的眼波,我有些調皮的回答。
他依然看著我不動聲色。
我自覺沒趣,撇撇嘴,彎下腰,大大咧咧地把鞋子穿上。
三眼洞簫的聲音還在繼續,此刻我突然心生好奇,那位演奏者究竟是怎樣的人呢?年輕?年老?男人?女人?鶴發童顏?仙風道骨?
“散散步。”安宇提議。他向我伸出一隻手,我一言不發地握住。肩並著肩,朝密林深處走去。霧氣已漸漸散去,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正在爭先恐後地穿透林中縫隙投落在草地上。
“我真心希望自己死後能徜徉這樣的世界中。”我把心中所想不假思索地說出來。
我看到安宇牽動了一下嘴角。
“你在觀察我?”他問。
“我偷偷觀察你。被你發現了?”
他不言語。
“曾經我總被人批評,那人不喜歡我總是察言觀色。”我說。
“那是因為他沒有領會你對人的體貼入微吧!”安宇回答。
也不是所有人,隻有我在乎的人。不然誰會挖空心思去想其所想,憂其所憂。
“原來看人眼色與體貼入微隻有一步之遙。”我自我解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