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六十一(1 / 2)

生命。

一個永恒的,富有哲學意義的論題。它何時出現,如何發展,怎樣覆滅,都是人類史上一直在爭論的話題——生命在思考生命本身,這就好像大腦在認識大腦一樣。真是個有趣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現象,不是麼?

生命與生命之間經曆過紛爭、廝殺、共存,進化成高等動物的人類成為了主體,並貪婪地想要更多,例如,大自然的主宰之類的。最後,末世的降臨,不費吹灰之力就揮手湮滅了人類幾百萬年的發展曆史,讓人類所謂的進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所有人都相信,這是大自然給人類的警告,讓人類吞噬人類自己,同化為同類,繼續聽從本能,尋找下一個獵物——這中簡單利落又血腥殘酷的手段,像極了大自然的手段,不是麼?人類就是這樣,在不斷地殘害同胞,排除異己中發展來的啊。

醫學觀點中,人類在腦死亡後才能被肯定地判斷為“死亡”,而喪屍,這種隻靠著微弱的腦電波維持基本的行動與本能的家夥,到底還算不算是生命呢?這樣沒有心跳,沒有體溫的東西,除了吞咽撕咬飲血啖肉的本能,究竟……還算得上是人嗎?

方宜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隻覺得全世界好像都隻剩下了自己那顆快蹦到嗓子眼的心髒的猛烈跳動聲,那樣的鮮明清晰,泵著溫熱的血液,充滿了生命力,與麵前這具冰冷的身軀截然不同。

是幻覺?……

明明他一直都在呼吸著啊,明明他還會哭還會笑啊,怎麼會……怎麼可能?

方宜臻隻感覺身體一陣陣的發冷,連因藥物而掀起的燥熱也像潮水一樣瞬間消退,他好像陷入什麼混亂的思維死角一樣,一遍遍地用鮮血淋漓的現實試圖說服自己,又一次次地尋找各種借口逃避麵對,這使得他看起來有一絲茫然和迷離,與那泛紅的膚色和水光瀲灩的雙眼相和,令人生憐。

江亭下巴死死地抵著他的發頂,幾乎想把他摁進自己的胸膛裏,將自己所有的痛苦和絕望都剖開,血淋淋赤|條條地擺在他的麵前。

那麼溫暖的身體,就在他的懷裏,是他從很久前就一直依戀不舍的,無論受過多大的委屈苦楚,隻要感受到一絲這樣的溫暖,他就甘之如飴。

過了三年,終於又被他抓在了手裏,所以不能放、不能放、不能放……絕對不要放開。否則,他就真的要變成怪物了呢,一個被奪去了全世界,所以要報複性地,摧毀整個世界的怪物。

“爸爸……救救我。”他聲音嘶啞,像一個蒙受了苦難的虔誠的信徒,在向他的主、他的上帝尋求庇佑和安慰,他不斷地重複著:“救救我,爸爸……”

方宜臻張了張嘴,喉口想被火燒過一樣幹澀:“小亭,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江亭過了很久,才明白他話裏的潛意思。

他緩緩鬆開那用力到痙攣的雙手。

“爸爸,你在害怕我嗎?”

他嘴角彎了起來,眼睛也落了笑:“我是個怪物,對不對?……”

“我知道,爸爸最討厭我這樣的怪物了,所有人都討厭我,害怕我的,我知道……”

他抬起手,盯著自己那隻蒼白透明到血管都一覽無餘的手看,對著昏黃的光,那指尖突然長出了鋒利如刃的紫黑色的指甲,他翻手,帶著那有幾分淒然黯沉的微笑,將五指深深地插|進了自己的左胸之中。

撲哧。

“……江亭!”

失去了心髒的泵動,血液在江亭的身體裏流動極為緩慢,方宜臻睜大了眼,失聲地看著那暗色的血液一點點地從五個血洞中溢出來,蜿蜒流淌下來,逐漸聚集成了一小灘血窪。

青白的肌膚、黛色的血管、黑色的血液,籠罩在昏黃的燈光之下,有一種死亡的、禁忌的美感,那種驚豔感源自於最深的絕望與痛苦,這是綻放在最隱秘的角落的黑暗之花,以血肉為食,以生命為代價。

江亭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痛苦的表情,他微笑著,看著自己的五指在胸膛裏翻攪著,最後抓住了某個滑膩柔軟的東西——

“找到了。”

方宜臻眼前一陣陣暈眩,濃鬱的血腥氣與那死亡的氣息一起纏繞著他的鼻息,在身體裏肆虐的藥效和心理衝擊的雙重作用下,他反胃到幾欲嘔吐。

“爸爸,你睜眼看看……”

江亭將那一團血糊狀固體遞到方宜臻的眼皮子底下。

“雖然它已經不會跳了,但是為什麼,我還是能感覺到它在發疼呢?”他出神般低喃著:“為什麼明明心都已經死了,我還是會那麼難受呢。”

那個血窟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新生的血肉迅速彌補了整個漏洞,一息之間,那個駭人的空洞已經消失了,恢複成了最開始的狀態,平坦光滑的胸膛上找不出一絲疤痕,如果不是江亭的手裏還握著他自己的心髒,方宜臻幾乎快以為剛剛是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