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延禍(上)(1 / 3)

如懿回到翊坤宮中,已經是天光敞亮時分。昨夜相擁而眠,紅燭搖帳的溫存尚未散去,皇帝便著李玉將阿箬送了來。

如懿正對鏡理妝,李玉打了個千兒,恭恭敬敬守在一旁,道:“啟稟嫻妃娘娘,皇上說了,阿箬是您的奴婢,所以還是交還給您,任由您處置,也要以儆效尤,告誡宮中的奴才們,不許再欺淩背主。”

如懿對著鏡子佩上一對梅花垂珠耳環,淡淡道:“人呢?”

“已經在院子裏跪著了。隻是有一樣,阿箬發瘋似的辱罵娘娘,皇上已經吩咐奴才給她灌了讓她安靜的藥,所以,她已經不能說話了。”

如懿眉心一跳:“啞了?”

李玉恭恭敬敬道:“是。再不能口出穢語,侮辱娘娘了。”

如懿心頭一驚,自然,那是再問不出什麼了。隻是,這後宮裏的一切,原本不是問就能有真切的答案的。想要知道什麼,全憑自己,所以,也無所謂了。

惢心替她理好鬢發,輕聲在她耳畔道:“小主不是一直要奴婢和三寶留意宮裏的人麼?如今,倒是個殺雞儆猴的好機會。”

如懿撂下手中的琺琅胭脂盒,笑道:“你倒是和我想的一樣。去吩咐三寶,找個麻袋,尋幾隻貓來,然後把宮裏的人都召集起來,就在院子裏看著。”

惢心微微一笑:“是。”

待到三寶預備好,如懿披上一件香色鬥紋錦上添花大氅,站在廊下,肅然看著滿院黑壓壓的宮人們,慢條斯理道:“本宮宮中,不怕你伺候人時不夠聰明,怕的就是背主求榮,糊塗油蒙了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們好好當差,本宮自然好好待你們。若是像阿箬一樣……”她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嗚嗚咽咽說不出話的阿箬,冷道:“阿箬雖然是本宮的陪嫁侍女,之前伺候了本宮八年。可是她背叛本宮,本宮就容不得她!今日,是給她一個教訓,也是給你們一個警戒。”

如懿看了眼三寶,三寶應了一聲,一揮手招呼幾個小太監取了個巨大的麻袋並幾隻灰貓來,三寶按著阿箬,讓兩個小宮女利索地扒下阿箬的外裳,隻露出一身中衣,喝道:“把她裝進去!”

阿箬似是意識到什麼,滿眼驚恐地看著那幾隻形態醜陋的灰貓,不肯鑽進麻袋裏去。三寶哪裏由得她,兜頭拿麻袋一套,收攏了口子,留下隻夠塞進一隻貓的小口子,然後把那些露著鋒銳齒爪的灰貓一隻隻塞進去,拿麻繩紮緊了口袋,回道:“小主,這些是從燒灰場找來的貓,性子野得很,夠阿箬姑娘受的了。”

如懿在廊下坐下,細賞著小指上三寸來長的銀質嵌碎玉護甲:“那還等什麼,讓她好好受著吧。”

三寶用力啐了一口,舉起鞭子朝著胡亂撲騰的麻袋便是狠狠幾鞭。那麻袋裏如洶湧的巨浪一般起伏跳躍,隻能聽見淒厲的貓叫聲和女人含糊不清的嗚咽嘶鳴。

阿箬,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了,這樣不完整的殘缺人聲,在靜靜的清晨,聽來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漸漸地,連敞開的宮門外,都聚集了宮人探頭探腦,竊竊私語。灰貓淒慘的嘶叫聲和著爪牙撕裂皮肉的聲音幾乎要撕破人的耳膜,如懿皺著眉聽著,吩咐道:“繼續!”

三寶往手上吐了兩口唾沫,下手更狠,一鞭子一鞭子舞得像一朵花一樣眼花繚亂。一開始還有人的喉嚨發出的聲音,漸漸地,灰白色的麻布袋上滲出越來越多的血跡。如懿頷首道:“可以了。”

三寶打得滿臉是汗,應了一聲扯開布袋,隻見幾隻灰貓毛發倒豎地跳了出來,齜牙咧嘴地跑了。兩個小太監將布袋完全打開,拖出一個渾身是血的血人兒來,氣息奄奄地扔在了地上。如懿瞟了一眼,隻見阿箬的中衣被爪子撕成一條一條的,衣裳已經完全被鮮血染透,臉上手上露著的地方更是沒有一塊好肉。三寶見她痛得暈了過去,隨手便是一盆冷水潑上去。阿箬嚶一聲醒轉過來,身上臉上的血汙被水衝去,露出被爪牙撕開翻起的皮肉,一張嬌俏容顏,已然盡數毀去。

如懿走上前幾步,意欲細看。惢心急忙攔道:“小主小心汙穢。”

如懿徑自推開惢心的手,緩步走到阿箬身邊,俯下身看她一眼,旋即恢複居高臨下的姿態,喝道:“究竟是誰指使你謀害本宮!快說!快說!”

阿箬的喉頭發出嚶嚶的呻吟聲,掙紮了幾下還是無力動彈,索性像一塊爛肉似的伏倒在地。如懿露出一絲鄙夷之色,搖頭道:“真是可憐!有錯當罰,這是你該受的!但你想說出幕後主使之人,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含冤莫白,替人受罪,也當真可憐!”她轉頭吩咐三寶:“阿箬既被皇上廢去位分,自己宮裏是住不得了。去冷宮打掃出間屋子來,送她進去。”

阿箬雖然說不出話,一雙眼睛卻瞪得老大老大,死死盯著如懿,幾乎要沁出血來。三寶和幾個小太監哪裏理會她,徑直拖了就走。阿箬喘著粗氣,十指用力抓著地麵,想要抓住什麼可以救命的依靠,然而她早已失盡了力氣,隻在地上抓出幾條深深的暗紅血痕,觸目驚心。

如懿走回廊下,院中靜得如無人一般,幾個膽小的宮女太監早已嚇得癱軟在地,篩糠似的發抖。

如懿的麵色清冷而沒有溫度:“不要怪本宮心狠,背叛主上的人雖然可以得到一時的富貴,但最後還是沒得好下場!你們看看,當年指使慫恿她背叛本宮的人,如今哪裏會來救她,急著撇清都來不及呢!”

滿宮的宮人們嚇得立刻跪下,麵如土色:“奴才們不敢背叛小主,心懷二念。”

如水雙眸似結了冷冷的薄冰,如懿淡然道:“那就好。否則今日的阿箬,就是來日的你們。”她站起身,似是自言自語:“也難怪阿箬說不了話也要哼哼給本宮聽,帶著這樣的冤屈,誰能不恨呢?”

如此一來,阿箬的事在六宮之內傳得沸沸揚揚,人人都說出了冷宮的嫻妃心性大變,一改昔日溫和隱忍,殺伐決斷,手段淩厲,倒讓人越發不敢小覷了翊坤宮。

到了晚間時分,惢心正伺候著如懿拿忍冬花水泡了薑汁浸手。紫藤撒花簾子一揚,卻是三寶轉了進來,悄聲稟報道:“小主,冷宮裏的人來回話,說阿箬一索子掛在梁上,上吊自盡了。”

如懿頭也不抬,隻垂著眼簾,看著銅盆中自己一雙關節微微腫起的手:“才在冷宮待了一天就受不住了麼?惢心,還記得咱們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

惢心冷道:“有福氣的人自然熬得住,沒福氣的,便是一天也忍不得了。”

如懿接過小宮女遞來的軟帕,擦淨了手方問:“皇上知道了麼?怎麼說?”

“養心殿的意思,就說是病死了,按著嬪位置辦喪儀便是,免得傳出去不好聽。”三寶停了一停,似乎有些害怕,覷著如懿的神色道,“隻是聽給阿箬收屍的人說,阿箬穿著紅衣紅鞋上吊的,穿了一身紅去死,那是怨氣衝天要帶到地府去的呢。”

如懿的眼眸微微一沉,含了寒星似的光芒:“怎麼?做人的時候沒用,要穿上這一身做鬼來尋仇麼?”她雖這樣說,卻也不免有些畏懼,當下興致闌珊,也不肯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