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了?”王欽冷笑一聲,“方才都還記得,如今便全忘記了。我就知道,不長記性的奴才,除了用刑,再沒別的辦法。”
皇帝口氣亦是森冷:“到了朕跟前還要推諉?王欽,用刑!先夾斷了幾根手指,便知道要說實話了。”
皇帝話音剛落,其中兩個膽小的便沒命價地磕著頭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才都說了,都說了,奴才最早是經過延禧宮的時候聽說的。”
皇後追問道:“最早?最早是什麼時候?”
那宮人臉色煞白:“就是玫貴人生產的那一夜。”
皇後神色微變,似是自言自語:“也就是說,皇上剛交代完臣妾和嫻妃離開,宮中就流言四起了?”
另幾個宮人也忙跟著道:“不錯不錯。皇上,奴才再不敢胡說八道了,就是在延禧宮一帶最早傳出來的。”
蘇合香的氣味原是清寧宜人,此刻嗅在鼻中,隻覺得熱辣辣的,幾乎要熏落了眼淚。如懿深深叩首,凜然道:“皇上明鑒,臣妾的確不曾泄露一字一句。”
皇後有些為難之色:“皇上,以嫻妃的為人,想來是不會對外人隨意亂說的。隻是……”她看著如懿,溫婉的眉目間多了幾分揣測之色:“嫻妃,你是不是那夜受了驚嚇,又疲倦過度,一時對誰說過,自己也不記得了?”
鎏金錯銀福壽無疆的大鼎中,若有若無的蘇合香薄煙,絲絲縷縷交錯密織,無邊無際地擴散開來,仿佛織了一張無形的網,遮天兜地地籠罩下來,讓人無處可逃。
如懿隻覺內心沉悶凝滯不已,仰麵直視著皇帝道:“皇上若肯信臣妾一句,臣妾敢以性命擔保,不曾向任何人說過隻言片語。”
王欽嘖嘖道:“這便奇了,人人都說是嫻妃的延禧宮傳出流言,偏偏嫻妃娘娘說隻字未漏,難道這些奴才都瘋魔了,連哪宮哪苑都分不清楚,信口胡說?或者真如皇後娘娘所言,嫻妃娘娘無知無覺中自己說了出去,或是夢話,或是氣話,也未可知!”
如懿心中惱怒,盯著王欽道:“你口口聲聲咬住本宮不放,到底本宮有何居心,一定要害了玫貴人還要損她聲譽?更不惜連累皇上與皇室的名聲?”
王欽忙搖頭道:“嫻妃娘娘千萬別惱怒,奴才也不過一說罷了。隻是嫻妃娘娘一直未有生育,出於嫉妒遷怒於玫貴人,一時口快說了出去,恐怕也是有的。”
皇帝默不做聲,隻是重重一掌擊在紫檀幾案上,皇後急得捧過皇帝的手仔細察看道:“皇上再生氣,也要注意龍體,萬勿傷了身子。”
皇帝道:“朕的麵前,也不好好說話,隻一個個咬住了不放,成什麼樣子!”
皇後忙起身跪下道:“皇上息怒,哪怕種種證據確鑿,人人都指證嫻妃,臣妾也不相信是嫻妃有意所為。”
皇帝思忖片刻,慢慢道:“朕也相信嫻妃,但流言所指,朕不能不查個徹底。”
皇後連忙道:“皇上說得是。隻是嫻妃侍奉皇上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請皇上先勿責罰。臣妾想,既然此事要徹查,嫻妃卷入其中也不適宜,不如請皇上先讓嫻妃不要出入延禧宮,等到查清,再給嫻妃一個清白。”
皇帝沉吟著,殿中蘇合香的香煙嫋嫋飄散蕩開,連皇帝的麵孔也遮了一層薄薄的霧翳。如懿跪在地下,殿中分明是和暖如春,那空氣似乎被春日裏的蜂膠凝住,滯塞不堪,悶得她透不過氣來。良久,皇帝的聲音有如金器冷石般銳利地穿透了一縷縷薄煙,淩空破來:“那麼,朕就如皇後所言。”
如懿腳下一軟,幾乎是失卻了起身的力氣,隻失望而淒切地看著皇帝。皇帝並不閃避她的目光,沉聲道:“朕會禁足你一段日子,以求真相。你便先放心住在延禧宮中吧。”他不容如懿再說,喚過殿外的李玉:“李玉,扶嫻妃出去。”
如懿隻覺得腳下綿軟無力,一顆心往下墜了又墜,回望去,皇帝的眼中含了一點銳利的堅定之意,她隻得安下心來,緩步出去。待到人少處,她就著李玉的手,仿佛是不動聲色,隻目視著前方,極偶然的,一個眼波劃過李玉的麵頰,含了深深的決絕和冷厲。李玉會意地點點頭,重又垂下雙眸,保持著一如往常的溫馴和恭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