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被宣召至養心殿,是在午膳時分。她才用完午膳,由阿箬伺候著浣手潔淨,皇帝身邊的李玉便急匆匆趕來了:“嫻妃娘娘,皇上有旨,請您立即前往養心殿暖閣一趟,閑人勿帶。”
如懿聽得最後一句,心下便微微一沉,生了幾分不豫之情,臉上卻還笑著:“皇上這樣的旨意,可是出了什麼事?”
李玉的神色不似往常,隻道:“輦轎已在外頭備下,娘娘請吧。”
如懿急急更衣,連阿箬和惢心也未帶,便扶著李玉的手出去。直到到了儀門外快要上轎的一瞬,她才聽得李玉用極低的聲音道:“王欽在皇上麵前訴說了一通,奴才也不知是什麼事,隻知皇後娘娘也到了。”
如懿聽得“王欽”與“皇後”,心下更是陰沉難言,隻得道:“那就快些去吧,別讓皇上等著。”
如懿甫一進殿,便覺得殿中氣氛不似往日。皇帝神色沉鬱,眼底隱隱含了一分怒氣。皇後亦是半坐在榻前的紫檀椅上,並不敢與皇帝同坐在榻上。而王欽垂頭喪氣地跪在地上,一聲也不敢言語。
如懿忙福了福道:“皇上萬福金安,皇後娘娘萬安。”
皇帝草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起身。如懿忙垂手站在一邊,皇帝也不叫“坐下”,隻向王欽道:“你把方才跟朕說的,再與皇後和嫻妃說一遍。”
王欽忙磕了個頭道:“奴才奉皇上之命徹查六宮流言之事,發現宮中的確傳言紛紛,論及玫貴人所生的嬰孩一體雙生,是個妖孽。種種關於嬰孩的細節,如同親見,再加上奴才們嘴賤,添油加醋,便成了說那嬰孩如妖物一般。”
皇帝不耐煩道:“說這些做什麼!隻說你查到的那些!”
王欽嚇得一怔,忙道:“奴才查問下來,發現此種流言散布,東六宮遠甚於西六宮。”
皇後顯然是鬆了一口氣,神色舒緩了不少,撥著琺琅掐絲手爐上的銀鎦子道:“阿彌陀佛,臣妾居住在長春宮,幸好西六宮流言不多,臣妾也算分明了。”
王欽拿袖子擦了擦汗道:“是。據奴才所知,流言所在,主要盤集在永和宮、延禧宮、景陽宮和鍾粹宮一帶。”
皇後看王欽說得滿頭大汗,忙溫言道:“東六宮中隻有這四宮有嬪妃居住,永和宮又是事發所在,難免流言紛擾。你且說,這些話是哪裏傳出來的?”
王欽臉色發白,那汗水滴答下來,被殿中的蘇合香一熏,氣味實在難聞。如懿屏息斂氣,隻聽他說下去。
皇後沉聲道:“皇上麵前,你還有什麼不敢說的麼?”
王欽磕了個頭,拿眼睛瞟著如懿,道:“宮人們都說,最早有流言傳出的,便是延禧宮。”
如懿仿佛被一桶冰水直澆而下,冷得天靈蓋陣陣發寒,忙跪下道:“皇上明鑒,當夜永和宮所見所聞,臣妾未曾有一字半句傳出。延禧宮中更無人得知,如何能在宮中散布流言!”
王欽急急忙忙道:“奴才不敢妄言,所以特意帶了一些散布流言的宮人回來,請皇上細察。”
皇帝冷冷道:“既然查了,那就傳吧。”
王欽擊掌兩下,隻聽外頭窸窸窣窣有人進來,地上的錦毯極厚,幾乎是踏步無聲,唯有衣袍與地毯相觸的摩擦聲刮著耳膜一陣陣逼近。大約是四五個宮人,跪在了離皇帝一丈之地,叩頭問安,繚亂了一陣。
王欽在宮人們麵前便恢複了素日的趾高氣揚,冷著臉道:“我問你們什麼話,你們據實以答就是了。在皇上麵前,都老老實實的,不許有一句妄言胡說。”
眾人怯怯答了“是”,王欽又道:“你們幾個,在宮裏嚼舌根是最厲害的,得了空就在那兒胡說八道,飛短流長。眼下我就問你們,最早的時候,你們是在哪兒聽來關於玫貴人的那些不幹不淨的話的?”
那幾個宮人怯怯互視了幾眼,又見如懿也在側,便越發生了膽怯之情,其中一個怯生生道:“時日長久,奴才、奴才們都忘記了。”
如懿見幾個宮人看一眼她,便不敢多言,一顆心越發往下沉了沉。她跪在地上,見滿地鋪著寸許厚的百花戲春圖的猩紅滾金線織錦雲毯,密密匝匝地繡著牡丹含芳、薔薇凝露、蓮花清馨、秋菊迎霜、臘梅傲雪,百鵲千蝶嬉戲其間。那樣熱鬧鮮活的圖案,原是一整個春日的歡好,此時看來,卻似密密匝匝逼得人透不過氣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