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言(上)(1 / 2)

皇帝靜了片刻,隻是看著庭中幽幽紅梅,吐著暗紅色的花蕊,像是濺開了無數血腥的紅點子一般。如懿悄悄看著皇帝的臉色,隻覺得什麼也瞧不出來,皇帝的神色平靜極了,如同秋日裏澄淨如鏡的湖麵,猶有暖日的金色餘光灑落麵上,平添了一分暖調。

皇後按了按如懿的手,悄然上前,柔聲道:“慧貴妃的話是急了些,但臣妾心想,這滿宮裏無論是誰,無論什麼事,都比不上大清的國祚要緊。”

如懿一想到“自縊”二字,隻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道:“皇上,玫貴人的孩子純屬意外,既然孩子一生下來就已經死了,那更不會幹係旁人,更不會影響大清的國祚。”

慧貴妃笑道:“嫻妃這話便是說得太輕巧了。皇上正當盛年,以後多的是孩子。孩子是阿哥還是公主都不要緊,要緊的是聰明齊全,成為對大清有用的人。嫻妃如今都未有生育,試想若是受了賤人的禍害,也生下了這樣的死胎,嫻妃你身為人母,能否接受?到時候便悔之晚矣。”

如懿一聽她拿自己做例子,其心惡毒,心底愈加難耐:“天命庇佑,我是不怕的。慧貴妃若要擔心,便擔心自己的孩子吧。”

慧貴妃眼波一剜,清冷道:“本宮要念及的不僅是自己來日的孩子,還有眼下怡貴人的孩子和日後旁人的孩子。嫻妃你為玫貴人求情,是不是敢擔保,以後宮中再不會有這樣的禍事,還是有了這樣的禍事,到時你與玫貴人便一起殉了那孩子,以報大清?”

皇帝嗬斥道:“好了。站在這兒便這樣爭執不休,成什麼樣子?”

如懿與慧貴妃對視一眼,隻得屈膝道:“臣妾冒昧了。”

皇後低聲道:“皇上,那您的意思是……”

皇帝皺了皺眉,扶住皇後的手道:“怡貴人的孩子就請皇後多多看顧。至於玫貴人,就先挪出永和宮,住到寶華殿前頭的雨花閣去,讓她鄰近佛音,好好清淨清淨心思。”

慧貴妃猶有不服,道:“皇上,可是她生下了那樣的孩子……”

“孩子?”皇帝輕輕一嗤,“是否恩準玫貴人自縊且容後計較。朕倒想知道,宮中到底有哪些膽大妄為的人,敢擅自散布流言,混亂人心。朕斷斷容不得!”

皇帝這話說得沉肅,眾人聞言皆是一凜。皇帝道:“慧貴妃,這裏沒有你的事情,先跪安吧。”

待到慧貴妃出去,皇帝負手立在庭中,身邊再無旁人伺候。如懿見他如此神色,又兼之方才那番話,心下便有些沉鬱。皇帝的聲音極輕:“那夜在這裏,見過那個孩子的,隻有朕、皇後、嫻妃還有王欽吧。”

皇後婉聲道:“是。其餘見過孩子的人,當夜都打發出去了,應該來不及在宮裏說些什麼。”

皇帝長歎一聲:“你們都是朕近身的人啊。”

如懿會意,旋即道:“臣妾謹遵皇上吩咐,不敢有一言半語泄露。”

皇帝點點頭,又問:“皇後,那日王欽把孩子送去處置,路上不會有人瞧見吧?”

皇後的聲音極低,僅僅足以讓身邊的人聽清楚:“出了永和宮的門就扼死了,一路就是個死胎送進小棺槨封好焚化。這件事,臣妾身邊的蓮心跟著一塊兒去辦的,絕不會有差錯。”

如懿雖知那孩子是必死無疑,卻不想是王欽活生生扼死的。不知怎的,她便覺得心口哆嗦著窒悶難言,幾乎想要嘔吐出來。

皇帝輕輕“嗯”了一聲,慢慢踱出庭院。如懿聽著滿庭風聲蕭索,肆意而狂暴地穿過枝丫,自己仿佛也成了其中枯靡的一枝,任由逆風侵襲,不得擺脫。

如懿回到殿中,便有些不耐煩。她描了幾筆花樣子,便煩惱地將筆一擱。冬日所用的杏子紅團福撒金錦簾是喜氣洋洋、花團錦簇的顏色,落在她眼裏卻隻覺得那金茫茫的顏色格外刺眼。惢心打了簾子捧著茶水進來道:“小主,永和宮的玫貴人是要搬出去了呢。”

如懿點了點頭,接過茶水道:“她也可憐見兒的,孩子成了那個樣子,挪去雨花閣靜靜心也是好的。”她抿了一口茶水,問道:“怎麼換了茉莉花茶?”

惢心笑道:“茉莉清心寧神,小主一回來就沉著臉,所以奴婢換了這個。”

如懿便道:“阿箬呢?怎麼都沒有看見阿箬?”

惢心道:“說是去內務府皮庫挑些好皮子來做兩件冬衣,一去去了這麼久,大概是挑皮子耽擱了。小主不是不知道,阿箬選東西算是精細的。”

如懿笑道:“也是,她是見過好東西的,挑東西也嚴苛。我看她如今的性子安靜了好些,不比從前那樣浮躁,也放心些。”

惢心道:“可不是呢?上回的事阿箬姐姐算是得了教訓了,也虧得小主的調教。”

如懿輕舒了口氣道:“她自己知道便好了。”

惢心看著如懿,小心翼翼地問:“那小主為什麼又不高興呢?”

如懿伸出纖細的手指在幾案上輕輕劃著,理了理自己煩亂的心緒:“宮中流言如沸,不勝其擾。”

“宮中從來都不缺流言,小主何須煩擾?”

雲髻上垂落的紅瑛流蘇沙沙地打著鬢邊,每一拂動,便是一層秋雨落葉似的微涼。“如果皇上最忌諱的流言,出處隻可能在我、皇後和王欽這三處,你覺得皇上會如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