惢心神色遽變,如蒙了一層白蒙蒙的寒霜一般:“這件事若不查清,隻怕皇上會對小主存了極大的疑心。皇上的疑心若是不除,那小主往後的日子便難過了。”
如懿煩心道:“我何嚐不知道這個?隻是這件事皇上已經在查,但願很快能水落石出。”
夜來的雨花閣格外幽深寂靜。雨花閣本是前明遺留的建築,一共三層。除了第一層供奉佛像經書外,上麵兩層均可住人。隻是規製陳舊簡樸,與東西六宮不可同日而語。玫貴人新移居此地,連侍奉的侍女也少了大半,連著三五日聽著後頭寶華殿梵音悠長不斷,心下更覺淒涼。
可是此身孤苦,一世的榮華與美夢,都隨著那個苦命的孩子去了。她也生生被困在了這裏,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個解脫?
玫貴人伏倒在佛像前,聽著窗外風聲嗚咽如泣如訴,亦不覺落下清淚。隻覺此生茫茫,再無可渡之處了。
太後進來之時她尚渾然不覺。倒是福姑姑先喚了一聲:“玫貴人,太後往寶華殿參拜,經過雨花閣,還請貴人奉上茶水以侍太後。”
夜來參拜,太後身邊隻帶了福珈,幾個隨侍的宮人都留在雨花閣外。太後穿著一身簡素而不失清貴的寶藍緞平金繡整枝芭蕉福鹿紋長袍,頭上用著一色的壽字如意金飾,不過寥寥數枚,卻清簡大氣。
玫貴人一時未反應過來,忙起身拜見,屏退了眾人方鄭重其事地三叩首,熱淚盈眶道:“不意太後深夜移駕雨花閣,臣妾未能遠迎,實在是失禮了。”
太後緩緩地撥著手中的翡翠佛珠,那一汪綠色水瑩瑩的,在燭光底下如一湖澄淨凝翠的碧波,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貢品。
太後緩聲道:“你要還是在永和宮,要來看你也不方便。如今雨花閣住得還慣麼?”
玫貴人一時語塞,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太後溫和笑道:“也是。住慣了東西六宮的繁華,哪裏受得了雨花閣的孤苦?隻是皇帝的意思也對,你總是那樣傷心,住在雨花閣聽聽佛音梵經,也是好的。”
玫貴人聞言,不覺清淚滂然,如止不住的寒雨淒切:“太後,宮中所有人都在傳,傳臣妾所生的不是死胎,而是個孽障妖胎。臣妾……臣妾怎麼會生出那樣的孩子?”
太後長歎一聲:“你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被封進棺槨焚化了,是死胎也好孽障也罷,連哀家都無法確證,何況是你。你若多想多思,便是為難了你自己了。”
玫貴人不甘地泣道:“可是,那是臣妾的孩子啊!臣妾十月懷胎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怎麼會是孽障呢?”
太後注視著她,雙目沉靜如能照透人心:“是不是孽障很要緊麼?連皇上都不願意再多提起,更不願宮中有任何相關的流言四起,你又何必苦苦執著?畢竟,那已經是死了的孩子了。而你,若再執意如此,雖還活著,卻也離死不遠了。”
玫貴人渾身劇烈一震,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癱軟在地:“太後……”
太後慢慢地撚著佛珠,緩緩道:“哀家聽聞,慧貴妃已經向皇帝進言,準許你自縊去陪著你的孩子,以免後宮再生下這樣不吉的嬰孩。皇帝一時心軟,未曾答應,若是哪天枕頭風吹得更厲害些,他聽進去了也未可知。到時候,也不必你尋死上吊,皇帝就成全你了。”
玫貴人嚇得花容失色,連連搖頭,膝行至太後跟前,匍匐著道:“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臣妾不是存心要自縊尋死的,隻不過臣妾生產之後皇上一直不來看臣妾,臣妾才隻好出此下策,引皇上過來。連那些宮女都是臣妾安排好的,臣妾不想死,臣妾不想死!”
太後閉著眼睛,淡淡道:“哀家當然知道你不想死。當日把你從南府撈出來的時候,就發現你是個有心性的,又出身烏拉那拉府邸,一放進後宮準保能讓皇後等人費盡心神。皇後專心於後宮紛爭,哀家的話在後宮才會有人聽、才有用。你要是這麼輕易就死了,可就白費了哀家的一片苦心了。”
玫貴人俯首帖耳,再三叩首:“臣妾一入後宮,慧貴妃便極力排擠,視臣妾為嫻妃一黨,如今還要殉了臣妾。臣妾愚鈍,還請太後憐惜,指點迷津。”
太後淡淡一笑:“指點迷津的隻有滿天神佛,能自渡迷津的就隻有自己了。哀家知道你心痛孩子的死,但孩子死了,隻要你活著,總還會有機會。你且放心,哀家會告訴欽天監,流年不利,宮中斷不能再有白事。但如何走出雨花閣,如何不負哀家所托,就看你自己的了。”
玫貴人俯身拜倒,悲痛的神情中多了一分鄭重:“臣妾謹受太後教誨。”
太後扶過福姑姑的手,漫步踱出,她的語氣緩而沉:“有件事,哀家一直想不明白,你的胎一直都說不錯,孩子也壯健。怎麼生出來的會是那個樣子,真是可憐了。”
玫貴人伏倒在地,平滑如鏡的澄磚地冷而硬地硌在額上,那股冷意直逼進腦仁裏去。她抬起頭,殿中隻餘下太後長年所焚的檀香餘味,氣息幽沉,彌漫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