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有孕,原本也是不動聲色,到了三個月胎氣穩定才肯告訴皇帝。如此自然是合宮驚動,玫嬪與慎貴人猶自尚可,皇帝新寵的慶常在也不過一時的興致,早被冷落了下來,也沒得說什麼。最傷心的莫過於慧貴妃,這一年來在圓明園,自是她恩寵最盛,卻半點懷孕的動靜也沒有,隻見別人一個個腹中有了骨肉,如何能不傷懷。皇帝雖然也極希望這位得寵十數年的愛妾能有孕身,然而亦是無奈而已。
而這邊廂,如懿隻盼著上回太後之事可以稍稍助力,卻整整一年毫無動靜,隻是送進來的飯食略有好轉,常常一葷一素,不再都是寒濕之物了。因著愁思纏身,因著飲食不思,如懿漸漸地瘦下來。這種瘦是無知無覺的,隻是皮肉一分分地薄下去,薄下去,隱隱看得出筋脈的流動。待到夏末秋初的時候,身上因著屋子暑熱的痱子褪了下去,手腕卻比昔年細了許多,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戴在手上,已經能一骨碌地滾到手臂上。她想了想還是取下來擱在了妝台上:“到底是皇後賞的,別摔壞了。”
惢心微斂愁容:“當年皇後娘娘一人賞了一串,另一個戴著的人在外頭得盡恩寵,小主呢,偏偏被困死在這裏。”
正說著,江與彬進來,躬身施禮道:“小主萬福,微臣奉旨來給小主請平安脈。”
如懿笑著伸出手腕:“我本以為太醫是治病救人的,可是你每每來請平安脈,旁人知道我平安,豈不是給人添堵?”
江與彬淡然一笑,兩指隔著紗絹落在如懿手腕上,感覺著她脈搏的跳動:“微臣的責任,隻是管照小主的安好,其餘的微臣都不必理。”
如懿掰著指頭一算,玩笑道:“來得比往日勤,可是冷宮裏有什麼人牽著你來?”
江與彬看了惢心一眼,麵上都有些珊瑚之色。惢心不好意思,便轉身去添茶。
江與彬素來是溫和的神色:“太後的囑咐,知道微臣管著冷宮的差事,囑咐微臣,別讓小主七災八難地難受。”他向著在廊下燒水的惢心微微一笑:“惢心姑娘可以閑些了,除了舊疾,小主一切安好。”
惢心臉上一紅,旋即淡然道:“可是奴婢覺得小主瘦了許多。”
“清瘦是福,若過於豐膩,反而引發種種病端。”他笑意澹澹,“後宮最近添了一樁喜事,想來小主聽了也會喜悅。”
如懿含笑道:“什麼?”
“海貴人在圓明園有了身孕。”
如懿大喜不已,卻被更多的擔憂覆沒:“你要她萬事小心。”
江與彬唇角含了一縷篤定的笑意:“海貴人的胎都落在微臣身上,如今快四個月了,胎像已經穩當,別人要做什麼,怕也難了。”
如懿按著心口,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那就好。”她想一想,取過妝台上的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我身邊再沒有比這更貴重的東西了,這還是當年皇後賞的,替我送給她,留在身邊,當個念想。”
惢心勸道:“小主總有出去的日子,要被皇後知道拿這個送了人,怕是不好。”
如懿凝神片刻,笑道:“這串東西算是跟了我最長久的。隻別讓人瞧見就好。”
江與彬伸手便要去接,哪知手上一個不穩當,那赤金蓮花鐲便落在地上。那鐲子本是用大顆的翡翠珠子串成,因著翡翠易碎,每顆珠子兩頭皆用打成蓮花形狀的赤金片護住,翡翠珠身上繞以藤蔓形狀的絞金絲。誰知堪堪落在磚地上,其中兩顆便落了個粉碎。
惢心心疼得直念佛,忙蹲下身撿起來道:“可惜可惜,這碎的兩顆拆下了,戴在手腕上就會覺得緊了。”
如懿道:“也罷了。反正咱們出不去,碎了也沒人看見會怪罪。”
正說著,惢心輕輕“咦”了一聲,掰開那珠子碎裂的地方,裏頭竟掉出一顆小指甲蓋大小的黑色珠子。惢心對著光線一瞧,奇道:“有很淡很淡的香味,隻不知是什麼?”
如懿接過一看,自己也是全然未識。
惢心隻撇嘴道:“皇後娘娘也太節儉了,說是賞的翡翠珠子手鐲,結果裏頭大半不是翡翠的,竟是旁的東西,枉咱們還一直寶貝似的戴著。”
如懿道:“這種外邦進貢來的東西,有什麼緣故還真不好說。”
江與彬見主仆二人皆是茫然沉吟,便道:“小主若放心,請給微臣一瞧。”
如懿遞到他手中,笑道:“女兒家的東西,江太醫也都識得麼?”
江與彬仔細看了看,放在鼻端嗅了一會兒,又取過惢心掌心那些碎了的翡翠珠片看了,斂容正色道:“女兒家的東西微臣不一定都識得,但這種醫家的東西,卻是一看就明白了。”
如懿聽得這話不大好,心中陡然一沉,便道:“江太醫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江與彬將摔碎的翡翠珠取過拚成完好的形狀,道:“小主可以看見,這顆翡翠珠子是事先雕琢好空心的,然後將想塞進去的東西塞好風幹,再按著眼子留下穿孔的線,從外麵看它就隻是一顆翡翠珠,而非其他。”
惢心道:“你這話說得不明不白的。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江與彬的神色有些難看:“有一種草木叫零陵香,《嘉祐本草》中說零陵香味辛,溫,微毒。多用則壅關節,澀榮衛,令血脈不行。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尤其女子,若氣血滯緩,便不易有孕。零陵香香氣濃烈,可煆燒後研磨成粉,除去異香,再製成稠厚的黑褐色軟膏狀,可隨意擠入物體之中,待到風幹硬化,便成了這一件天衣無縫的東西。這翡翠珠兩孔之外都封著孔眼更小的金蓮花片,又在珠子上纏以金絲,表麵看來是為增其華麗美觀,其實是保護翡翠珠不摔碎,不讓裏麵的東西露出來。這般的心思,的確是比能工巧匠更厲害上百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