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重陽(1 / 3)

如懿怔怔的,唇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去:“零陵香?所以我一直未能有孕,是麼?”

江與彬神色沉重:“氣血滯緩,手腕上脈象起伏最厲害。若未見此零陵香丸,微臣也會以為是小主本身體質的緣故。這零陵香日積月累緩緩侵入肌理,牽一發而動全身,不知小主戴了多久了?”

如懿木在當地,覺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地微微張合:“我嫁與皇上為側福晉那一年,安南國進貢的貢品,皇上送了富察皇後,皇後再轉贈給我和慧貴妃的。算來,也已經十來年了。”

江與彬語中帶了沉沉的歎息,道:“這十來年,小主無一日不戴在身邊?”

如懿隻覺得頭有千斤重,艱難地點下:“是。福晉所贈,她後來又貴為皇後,這是她所賞賜的最貴重的物品,也一向被皇上視為是妻妾和睦的象征,怎會不戴著?”

江與彬麵色極為難看:“零陵香最早出於西南,當地人常用此物或佩戴或煎服,有娠者可斷胎氣,無娠者久難成孕。此物本就不多見,又藏得如此精巧,難怪小主不知。”

心中像被無數利爪撕撓著,一道道血淋淋的印子淋漓而下。是她蠢,蠢到那樣的地步,被人算計了十來年,卻懵然其中,遲遲未知。

惢心咬著唇,唇上幾乎要沁出血來:“這東西是安南國的貢品,總不會送來的東西就有不妥吧?”

如懿的聲音極低,像是虛弱到了極處,自己強撐著自己一般:“你也知道這是安南國的貢品,貢品是給先帝的,最後落到誰的手裏誰也未知。安南國的人怎會費這種無的放矢的心思。我卻是記得的,當年皇上把這串鐲子給了富察琅嬅,富察琅嬅自己留了幾日才給我和慧貴妃的。”她心頭一滴滴墜著血,那豔紅一色,原是十來年日夜期盼,心思枉費。她低低冷笑一聲,那聲音如清碎的冷冰,劃破了自己的腔子,劃碎了心肝腸肺,塗然一地。

也好,也好,她混在海蘭和純妃身後,殺了皇後的孩子,皇後也讓她的孩子一直來不了人世。後宮傾軋,生死相拚,當真是一報還一報。

如懿死死咬著牙,滾熱的淚燙在眼眶裏噝噝灼燒著,她拚命仰起臉,忍住,再忍住。已經失去的,何必再為之落淚,眼淚落下來不過是濕了自己,還不如讓它流回去,灼傷了心,記得那痛,便不會再心軟。

如懿忍住淚,緩緩道:“慧貴妃多年來順從皇後,一心依附,可憐她竟和我一樣,膝下空空。也枉費了她屈居人下,看人顏色。”

江與彬露出幾分躊躇之色,還是道:“小主要聽微臣一句實話麼?”

如懿道:“你說就是。”

江與彬歎道:“若細細論起來,慧貴妃可比小主可憐多了。”

“可憐?”如懿歎了一聲,死死掐著自己的手指,“活在算計之中,刀鋒之上。後宮之中,何人不可憐?”

江與彬的臉色並不大好看,道:“慧貴妃一直身有舊疾,時時離不開太醫。一則是因為和小主一樣,手上戴著這個東西。另一則,慧貴妃求子心切,曾經召集太醫院所有太醫為她診脈。微臣就是那一次為貴妃搭過一次脈,貴妃的脈象是氣虛血瘀之症,而且非常嚴重。”

“嚴重?”如懿疑道,“不是一直有最好的太醫為她調治麼?怎麼反而不見起色?”

江與彬道:“小主這樣想便是了。為什麼貴妃一入冬就那麼怕冷,夏天又易出虛汗,麵色淡白,身倦乏力,氣少懶言,煩躁易怒,胸肋疼痛如刺,月事也紊亂不調,每每月事至,則絞痛不已。皆因淤血不去,新血難安,血不歸經而發。長此以往,如何會有胎氣凝聚?”

如懿微微一滯:“你是太醫,才診了一次脈就發覺了,齊魯為太醫院判,素日為貴妃調理,他會不知?”

江與彬的麵上閃過一絲意味深長之色:“小主所言,才是最值得斟酌之處。病症顯而易見,積累多年,卻越治越病,當中的緣故……”

如懿矍然變色:“齊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江與彬滿麵恭謹,平靜道:“娘娘所言甚是。但是那一回會診,太醫院所有太醫卻都長了同一條舌頭,慧貴妃的病是胎裏帶來的,如今雖然見好,但根子還在,一時未能清除。而那日所有太醫一起開的那張藥方,更是一張要緊的藥方,但凡按著那個方子服藥,表麵看著症狀會有所減緩,其實就像在寒冰上麵潑熱水想化了那冰,外麵看著冰是化了些,但耐不住慧貴妃的體質便是個大冰窟,再多的水撲上去,一會兒就冷住了,反而凍得更厲害,等到哪一天受不住了,便凍得元氣大傷,那便無疑是飲鴆止渴了。”

如懿心頭狠狠一抽,一陣爽利的快感過去,亦是淒涼。其實比之皇後,這些年來她與貴妃高晞月的明爭狠鬥才最是厲害的。一路從潛邸過來,爭著榮寵,爭著位分,此消彼長,你進我退。雖然此時此刻,她身在冷宮朝不保夕,可是在外備受恩寵的高晞月,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那恨意慢慢地積在胸腔裏,積得久了,便成了一把利器,鈍鈍的,帶著鐵鏽,一下一下割著。從前,是她無用;可是往後,斷斷不能再無用下去了!

待得皇帝回鑾時,海蘭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因著初初回宮忙碌,皇帝之前又連著折損過兩個孩子,對海蘭的胎便萬分看重,身邊足足添了一倍的人伺候,動輒便是一群人跟著。之後又正逢著皇帝的萬壽節並中秋、重陽三節,節下熱鬧,海蘭也不宜多出宮,越發見不得如懿一次了。

這一日正逢著是重陽,皇帝自登基後便待太後十分親厚,孝養有加,又兼太後掌著後宮之事,所以這一年的重陽節過得格外熱鬧。按著宮中的規矩,九月重陽的正日,皇帝親自陪著太後到萬歲山登高,以暢秋誌。這一日,皇宮上下要一起吃花糕慶祝。那花糕是各宮嬪妃親自做了進獻太後的,自然各出奇招,大致有糙花糕和細花糕兩種。糙花糕的皮上粘了一層香菜葉,中間夾上青果、山楂、小棗、核桃仁之類的糙幹果;細花糕層數頗多,每層中間夾著較細的蜜餞幹果,諸如蘋果脯、桃脯、杏脯、烏棗之類,都做成金錢大小,十分精致。到了夜間,太後興致頗濃,便按著皇帝外賞百官花糕宴的規矩,也在重華宮宴請帝後嬪妃,皇帝生性愛熱鬧,自然更加湊趣。夜宴以重陽花糕做成九層寶塔狀,上綴兩小羊以合重陽(羊)之意,與諸人插茱萸,飲菊花酒,歡欣暢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