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大為觸動,伸手替皇後擦去淚水,堅定道:“皇額娘,兒臣都明白的。二哥不在了,兒臣雖然是女兒,但也不會沒用。兒臣一定會幫著皇額娘的。皇額娘不喜歡誰,兒臣就不喜歡誰。”
皇後臉上笑著,卻忍不住心酸不已。她先生下的二阿哥永璉,再有了和敬公主,所以從未曾把這個女兒看得多重要。即便是永璉死後,她不得不借著這個唯一的女兒籠絡皇帝的心,也從未這般親近過。卻不想,反倒是這個女兒,那麼體貼明白她的心意,真真成了她的小棉襖。
這一夜,想來有許多人都睡不安枕了。如懿聽著窗外簌簌的雪聲,偶爾有枯枝上的積雪墜落至地發出“啪嗒”的輕響,間雜著細枝折斷的清脆之聲,和著殿角銅漏點點。真是悠長一夜啊。
如懿醒來的時候便見眼下多了一圈烏青,少不得要拿些脂粉掩蓋。惢心笑道:“小主也不必遮,今兒各位小主一照麵,可不都是這樣的眼睛呢。”
如懿輕嗤一聲,取過銅黛對鏡描眉:“我怕見到皇上時,皇上也是如此呢。”
正說話間,卻見李玉進來,恭謹請了個安,道:“嫻妃娘娘萬福,皇上請您早膳後便往養心殿一趟。”
如懿趕到養心殿時,卻是小太監進忠引著她往殿後的耳房去了,道:“皇上正等著小主呢。”
如懿推門入了耳房,卻見皇帝盤腿坐在榻上,神色沉肅。阿箬換了一件暗沉沉的裙裝跪伏在地下,頭上的珠飾和身上的貴重首飾被剝了個幹淨,隻剩下幾朵通草絨花點綴,早已哭得滿臉是淚,見如懿進來,剛想露出厭惡的神色,可看一眼皇帝的臉色,忙又收斂了,隻和她的侍女新燕並肩跪在一塊兒。
皇帝執過如懿的手,遞過一個平金琺琅手爐給她,和聲道:“一路過來凍著了吧?快暖一暖,來朕身邊坐。”
如懿一笑,與皇帝並肩坐下,卻聽皇帝對阿箬道:“昨日朕留著你的臉麵,沒有當下拿水潑醒了你逼問你,還許你在耳房住了一晚。如今隻有朕和嫻妃在,有什麼話,盡可說了吧?”
如懿瞥一眼一旁守著的李玉,道:“昨兒本宮吩咐備下的朱砂,她若不說實話,便一點一點要她吞下去。那些朱砂呢?”
李玉指了指耳房角落裏的一大盆朱砂:“按嫻妃娘娘的吩咐,都已經備下了。”
阿箬自知不能再辯,隻得道:“皇上恕罪,當年是奴婢冤枉了嫻妃娘娘。”
皇帝端了一盞茶,慢慢吹著浮末道:“這個朕知道。”
阿箬又道:“是奴婢偷拿了朱砂混到怡嬪娘娘的炭火和蠟燭裏,也是奴婢拿了朱砂染好了沉水香的氣味,等素心要搜寢殿時,偷偷塞在妝台屜子底下的……小祿子也是受人指使的,但不是嫻妃娘娘。”
皇帝有些不耐煩:“這些朕都知道。”
如懿蹙眉道:“該往自己身上攬的都攬得差不多了。本宮還想知道,你混得了怡嬪的東西,卻不能常常混進玫嬪宮裏去,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皇帝啜飲著茶水,低頭恍若未聞。阿箬睜大了眼睛惶惑地看著皇帝,皇帝隻做未見。如懿緩緩道:“說與不說在你。反正你要把所有的事兒都攬下來,誰也攔不住。本來本宮可以留一條命給你,但是你非要認下謀害皇嗣株連九族的罪過,本宮也由得你。”
阿箬死死地咬著下唇,唇上幾乎都沁出了血,顫抖著喉嚨道:“皇後,慧貴妃……”
皇帝幽沉烏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疑忌的光,徐徐道:“皇後與貴妃一向仁慈,你想要求她們,也是不能的。還是為你的家人多考慮吧。”
新燕忙在後頭道:“小主,小主,您可千萬別糊塗了。如今到了這個地步,求誰也不管用了,您做了什麼就自己招了吧,別平白連累了旁人。便是奴婢,也隻是伺候您而已,許多前事都不知道啊。”
皇帝即刻醒覺:“前事不知?那麼現在的事,你又知道多少?譬如朕一直很想知道,是誰給嫻妃在冷宮裏的飲食下了砒霜?”
阿箬霍地抬頭:“皇上,真的不是奴婢!真的!”
皇帝看著新燕道:“你說。”
“奴婢不敢隱瞞皇上,奴婢確實不知。”新燕忙磕了個頭,怯怯地看了阿箬一眼,猶疑道,“但奴婢的確聽說過,小主深以嫻妃娘娘為恨,尤其是那次重陽冷宮失火,皇上見到過嫻妃娘娘之後,小主就很怕嫻妃娘娘出冷宮,幾次在奴婢麵前提起,一定要讓嫻妃娘娘死在冷宮裏,沒命出來才算完。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阿箬的臉色越來越白,最後成了一張透明的紙,猛地仰起臉來,兩眼定在如懿身上,恨不得剜出兩個大洞來,道:“嫻妃!我是恨毒了你,明明我聰慧伶俐,事事為你著想,你卻凡事都壓著我,欺辱我!你明明看出皇上喜歡我,卻一定要拔除我這個眼中釘把我指婚出去。我得寵對你難道不好麼,你也多了一個幫襯。為什麼你非要斷了我的出頭之路呢?”
“皇上喜歡你?”如懿忍不住輕笑,“如今皇上也在這裏,你可問問他,喜不喜歡你?若不方便,本宮大可回避!”
如懿說罷便要起身,皇帝伸手攔住她道:“不必了。朕便告訴她實話就是。”
阿箬淚眼蒙蒙,喘息著道:“嫻妃,你又何必這般假惺惺!我知道皇上已經不喜歡我了!否則他不會這麼待我!”她爬行兩步,死死攥住如懿的裙角,冷笑道:“你不是很想知道皇上怎麼待我的麼?我便告訴你好了。自從第一次侍寢之後,皇上每一次翻我的牌子,都不許我碰他一下,隻準我赤身裸體披著一襲薄毯跪在床邊的地上,像一個奴婢一樣伺候。白天我是小主,受盡皇上的恩賞。可到了皇上身邊,一個人的時候,我還是一個低賤的奴婢,連隻是侍寢的官女子也不如!可即便是這樣,落在旁人眼裏,我還是受盡寵愛,所以不得不忍受她們的嫉妒和欺淩!嫻妃,你以為你在冷宮的日子難過,我在外頭的日子就好過麼?每日翻覆在皇上的兩極對待之下,無所適從,戰戰兢兢!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