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來給自己尋個台階下,地藏卻也沒不依不饒,他隻當沒這回事,話題一轉道:“我再問,世人緣何而苦?”
如來釋然道:“迷惑顛倒,曆劫墮惡,輪回不覺,苦來抱怨,因果不明……眾生緣何不苦?”
地藏又問:“世人之苦,可能更改?”
如來歎口氣道:“言發菩提心者,正是願作佛心。願作佛心者,則是度眾生心。心既極樂,苦將不存。因此依慈悲門,自可拔一切眾生苦。”
地藏道:“如此說來,空門救苦之念,卻是從無稍減稍歇了。”
如來道:“那是自然。”
地藏道:“我久居幽冥地府,初時每日度百十人,尚有閑暇讀經,而千年之後,每日度人不下三百,已是應接不暇,再過萬年,隻見殿前罪魂與日俱增,如恒河之沙,吹之不盡,拂去又生……”
地藏說到這裏,麵上露出苦楚神色,然後平視如來,問道:“佛法越傳越廣,緣何罪人越來越多?”
如來道:“此乃常情也,天地初開時,陰陽交合乃生萬物,其數可定。而年複一年日複一日,萬物繁衍生息,自然越生越多,初時一人之惡,此時隻怕成百上千,這又有何稀奇?”
地藏道:“照你所言,人間罪孽從此有增無減?”
如來道:“此事難說。”
地藏道:“既是如此,靈山之中,端坐蓮台寶座上的諸佛諸菩薩,可曾有過羞愧之心?”地藏始終語氣平靜,在這寂靜無聲的大雄寶殿上卻如驚雷隆隆。
自從地藏口中說出龍樹這個名字,如來心中就有些提防之意,地藏此來究竟為何,難道是為龍樹抱不平嗎?此事過去這麼久,他怎今日才來?是不是受了某人的指使?而聽到地藏又將話題轉到世人罪苦上,如來暗道,這還是那個固執的地藏,並無什麼變化。
如來微運法力,朗聲對眾人道:“我觀地藏菩薩,在六道中,百千方便,而度罪苦眾生,不辭疲倦。是大菩薩,有如是不可思議神通之事。然諸眾生,獲脫罪報,未久之間,又墮惡道。”如來又看著地藏,道,“你許人以善根,然無論人畜,仍須入此惡世,這人間清濁難辨,業罪相隨,輪回之初一盞燈,又怎堪無邊苦海沉淪?微光縹緲,風吹即熄,非你之過,乃人之罪也!”
地藏道:“何解?”
如來歎道:“我何嚐不在苦思冥想。”
地藏亦歎道:“凡人之罪何其多也,依我看來,一座地獄已盛不下了!”
如來頓時呆住,地藏知道佛門地獄!定是後土與他說了!他正想著如何應答,地藏又道:“可惜,可憐,可憐,可惜啊!”
如來問道:“可惜什麼?又可憐什麼?”
地藏不語,在大雄寶殿中踱了幾步,才道:我隻可惜這一座大好殿堂,又可憐蒼生來此人間!”
如來騰地站起,又急又怒,原來地藏說了半天的道,都是在揶揄耍戲自己。但既在蓮座之上,便需有世尊威嚴風度,他強壓怒火道:“地藏,你也是釋教弟子,怎可如此胡言亂語?”
地藏淡淡笑道:“釋教弟子?我今日但慶幸,從未行過為虎作倀之舉罷了。”
地藏說完,伸手將自己袈裟扯去,又摘了頂冠,除了金環妝花,隻餘一件素白中衣,手指如來道:“今日我便毀了你這招搖撞騙之所!”
如來急喝道:“與我拿了這瘋癲狂徒!”
蓮座後麵八大金剛一起躍出,阿儺迦葉也跟著躍上,五百羅漢各施法術,一齊朝地藏菩薩攻來。
地藏隻置之不理,施個“舉火燒天”,隻聞“轟隆”巨響,大雄寶殿金頂立時坍塌下來,朝殿中眾人砸去。
諦聽張開巨口,“呼”一聲吼叫,五百羅漢法術一滯,如光陰停轉般停在半空。地藏毀了金頂,帶著諦聽一躍出了大雄寶殿。
落定之後,才聽寶殿中“嘩啦”聲不斷,靈山大雄寶殿閃耀幾萬年的金頂,塌了。
善惡杖
金頂被毀,如同一個耳光結結實實打在如來臉上,他雖是那人分身,但無論心智修為曆練均未到巔峰,旁的不說,單從佛教聲望這點便無法容忍。
地藏雖隱世不出,但天下皆知地藏是菩薩,是佛門弟子,昨日還為眾人稱頌的佛門典範,今日竟反戈一擊。
如來暗想,此事背後定有人挑撥,但這時隻顧當下,於是如來暗中施秘法,便將東西值歲佛喚了回來。
靈山之中自然還有諸佛,但如來唯恐此事與燃燈彌勒有關,有些力量還是暫時不動為好。東西值歲佛須臾便至,他二人自然知道該如何做。見地藏袖手站在大雄寶殿前,二人一言不發,疾風驟雨般攻了上去。
地藏王菩薩見這兩張生麵孔,問道:“你們兩個是何人?”
“東西值歲佛是也!”二人雖答話,手上卻絲毫不停。地藏王抬臂撥開二人攻勢,淡淡道:“魑魅魍魎,亦敢稱佛!”
東西值歲佛心中一震,他們兩個見金頂坍塌,知道如來必定盛怒,適才出手不遺餘力,都是最厲害的殺招,這個是誰,居然單臂便輕描淡寫架開?而旁邊站著的那隻怪獸,為何斜著眼睛看人?
金頂雖塌,如來卻仍端坐蓮台不動,他見眾羅漢金剛一個個狼狽不堪,心中說不出的煩躁,地藏王怎麼會如此厲害,東西值歲佛居然阻他不住?
沒有如來下旨,東西值歲佛自然不敢退後,仍施展渾身解數要近地藏之身。地藏眉頭微皺,喝道:“你兩個善惡不分!”
東值歲佛問道:“何為善,何為惡?”
地藏王道:“善惡不分,亦敢稱佛?違理便是惡!”
東值歲佛一臉茫然,對他而言,如來便是理、便是天,從他入教至今,隻憑如來吩咐做事,何曾想過這事是善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