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禮品,大部分取自內務府六庫貯藏多年的精品,有不少更是專供皇帝、皇後使用的極品。(《乾隆皇帝與馬戛爾尼》)
除了這些禮品,英國人更大的收獲是兩樣,一樣是對中國軍事防衛情況的調查,另一樣是取得蠶種和茶樹苗。
在訪華的整個行程中,英國人時時刻刻能感覺到中國人的防範心理。對他們參觀的要求,中國官員經常拒絕。在使團船隻泊岸時,中國官員禁止使團人員上岸散步,避免他們探聽中國情況。佩雷菲特說,他20世紀60年代來到中國時一樣能感覺到“對外國人同樣的不信任。他們隻能擾亂中國的秩序;他們的好奇心十分危險;應當對他們嚴密監視”。
這種防範甚至到了變態的程度。
裏通外國自古以來就是可以加給中國人的最重的罪名之一。馬戛爾尼肯定想不到,他這次來訪,差一點給一個普通中國百姓帶來滅頂之災。
此人名叫郭傑觀,浙江寧波人。他已經去世的父親郭端早年曾在廣州與英國人做過生意,會說些簡單的洋涇浜英語。乾隆十九年(1754年),英國人北上寧波,郭端也曾在這裏與英國人達成過交易。郭傑觀小時候聽見父親說英語感覺很好玩,就學了幾句,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因幼時聽見我父親學說話,我也跟著學了幾句,不過如吃煙、吃茶等話,此外言語我並不能通曉。”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郭端去世,郭家漸漸敗落。郭傑觀靠當私塾老師為生,從來沒與英國人打過交道,這幾句英語也自然沒了用處。
沒想到,這幾句英語給他惹來了大麻煩。
英國使團到達中國,登陸的第一個城市就是寧波附近的定海。為什麼偏偏選擇這個地方呢,是不是這裏有什麼漢奸?這讓浙江地方官大惑不解。他們於是在定海和寧波查找與外國人打過交道的人家,正在給小孩子上課的郭傑觀於是被抓到了官府。雖然嚴刑拷打,可是郭傑觀還是交代不出他與英國人的關係,於是他又被送到北京。在北京挨了幾頓好打之後,軍機大臣們終於確信“郭傑觀隻係訓蒙窮苦鄉愚,所供尚無狡飾”。他的父親同夷人確實有過聯係,不過那是40年前的事。現在懷疑消除了。不過大學士們仍然覺得他那幾句英語萬分危險,令地方官“隨時留心查察,勿令滋事”。
但奇怪的是,如此嚴密的防範居然沒有妨礙英國人做他們最想做的事:測繪中國沿海以及城市防衛情況和弄到蠶種和茶樹苗。
印度總督康華裏勳爵曾希望把蠶絲和茶葉的生產引入孟加拉。馬戛爾尼在中國順利地弄到了蠶卵,也把蠶和生產過程的一些情報送到了印度。他在茶葉方麵取得更大的成功。1794年2月28日,馬戛爾尼從澳門寫信給康華裏勳爵:“如有可能,我想弄幾株優質茶樹的樹苗。多虧廣州新任總督的好意——我與他一起穿越了中國最好的茶葉種植區——我得以觀察和提取優質樣品。我責成丁維提博士把這些樹苗帶到加爾各答。他將搭乘‘豺狼’號前往。”在經過一片精心種植著漆樹、馬桕和茶樹的平原時,馬戛爾尼的確順利地叫人挖掘了這些樹苗:中國的陪同人員這一次未加幹涉。佩雷菲特說:“把優質樹苗引入印度,光這一項也就不枉此行了,而且在下個世紀將要百倍地償還這次出使的費用。”
第九章烈日餘暉
一個叱吒風雲的英明君主,晚年對農民起義無可奈何,獨自念咒,意欲製敵於死地,這種行為典型地反映出一個意誌昏瞀的孤獨老翁的心理狀態,別人幾乎不能理解。
一權力平穩交接
老皇帝又一次在淩晨三點多就醒了。貼身太監早就料到這一點,老皇帝輕微的鼾聲一停,他就從地上站起來,開始給乾隆一件件穿好衣服。然後,老皇帝就垂衣靜坐在禦榻之上,耐心地等待三個小時後的陽光。
這已經是近年來的常態了。《清高宗實錄》記載,乾隆五十年(1785年)之後,睡眠即開始減少,“年高少寐,每當醜寅之際,即垂衣待旦,是以為常”。
更何況今天的日子是多麼特殊。就在三小時前的交子時分,大清帝國使用了六十年的乾隆年號永遠地成為了曆史。今天已經是大清嘉慶元年(1796年)正月初一。乾隆比平常更早醒了近一個小時,就是因為心中惦記著今天的“禪位大典”。生性周密的他心中把所有的環節又盤算了一遍,再一次確認,萬無一失。
從乾隆中期開始,接班人問題就成了全大清帝國關心的焦點。
處處爭第一的乾隆在子女數量上沒有超過他的祖父。康熙共有過三十二子二十女,而乾隆一生共育有二十七個子女。其中十七男十女。其中五子五女早殤,因此長大成人的是十七人。
在十七個兒子當中,乾隆最喜歡的,無疑是孝賢皇後所生的兩個嫡子了。
在立誌事事超越前人的乾隆看來,大清王朝建立以來的最大遺憾是沒有一個皇帝是以嫡長繼位的,所以即位之初他就暗下決心,“必欲以嫡子承統,行先人所未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獲之福”。
但無奈兩個嫡子都早夭,連喪兩個嫡子後,二十多年間,皇帝沒有再提立儲的事。
皇帝不提,臣民卻不能不想。對於那些以天下為己任的讀書人來說,“儲位空虛”是國家之大危險。皇帝一旦有故,則天下必然動蕩。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皇帝東巡沈陽時,一個錦州生員金從善就攔路呈詞,要求皇帝盡快明立太子,並說:“大清不宜立太子,豈以不正之運自待耶?”(唐文基《乾隆傳》)
皇帝聞言大怒,看來天下人竟然已經普遍認為自己不立儲君,是因為“貪戀寶位”了。最好麵子的乾隆怎麼能容忍這樣的攻擊?於是在殺了金從善之後,皇帝向全國頒布“明發諭旨”,向天下公布了自己的計劃。皇帝說,自己絕不是貪戀權位之人,早在剛剛登上皇位之際,他就已經向上天默誓,隻當六十年皇帝,而把在位時間最長的紀錄留給祖父康熙:
天下人也許會竊竊議論我貪戀寶位,不肯立儲。豈不知我登基之初,就曾焚香禱告上天說:我皇祖在位六十一年,我不敢相比,如果我能統治六十年,一定會在八十有五歲時傳位皇子,自己退休下台。(《清高宗實錄》)
皇帝還告訴天下,早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冬,他就已經秘密立儲。不過此事他隻告訴了幾個軍機大臣,所以天下人才會產生這樣的誤會。
此諭一出,關於誰是繼承人的猜想在民間進行得更熱烈了。對於市井小民來說,猜猜哪個阿哥將成為下任皇帝也是極好的談資。
其實,這個謎說難則難,說簡單也很簡單。
乾隆三十八年之時,十七個兒子中,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和十六阿哥都相繼亡故。
其中大阿哥的亡故,就與立儲有關。
想立嫡子不成,皇帝卻把氣撒在庶子身上。皇帝對兒子和女兒的態度是不一樣的。他在女兒麵前是個和藹可親的慈父,高興時甚至可以俯首甘為孺子牛,在兒子麵前卻一直板著麵孔。他對阿哥們的態度,完全是從政治角度出發的。為了壓製他們的政治野心,防止曆代爭儲故事重演,乾隆對皇子們管束極為嚴厲。直至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前,除皇四子、皇六子因出繼為宗室親王之子而獲爵位外,其他皇子一律沒有爵位,不論年齡多大,結沒結婚,都隻能規規矩矩待在宮內成天讀書,不得與外界任意交往,猶如高級囚徒。對於有了爵位的那兩位皇子,也嚴格限製其器用,不許使用親王服製,規定“一應服用,仍應照皇子之例”。(《清高宗實錄》)皇子的限製之嚴,待遇之低,超過了中國曆史上任何一個時期。有時候,他對兒子的提防到了神經過敏的程度。
孝賢皇後去世時,庶出的皇長子永璜二十一歲,皇三子永璋十七歲。接連兩個嫡子去世,顯然使他們兩個繼承儲位的概率大增,因此雖然他們在皇後的喪禮中行禮如儀,中規中矩,皇帝卻怎麼看著都不順眼。皇帝怎麼看他們,怎麼覺得他們的悲痛是裝出來的。大行皇後的梓宮(梓木做的棺材)剛運到通州,皇帝就沒頭沒腦地下了一道嚴旨,指責大阿哥在喪禮中舉止茫無所措,於“孝道禮儀未克盡處甚多”。皇後喪期剛滿百日,皇帝又當著滿洲王公大臣的麵痛責大阿哥對嫡母之死“並無哀慕之愧”,三阿哥“於人子之道毫不能盡”。皇帝的口氣非常嚴厲:
試看大阿哥年已二十一歲,此次於皇後大事,伊一切舉動尚堪入目乎?父母同幸山東,惟父一人回鑾至京,稍具人子之心,當如何哀痛,乃大阿哥全不介意,隻如照常當差,並無哀慕之忱……今看三阿哥亦不滿意,年已十四歲,全無知識。此次皇後之事,伊於人子之道,毫不能盡……伊等俱係朕所生之子,似此不識大體,朕但深引愧而已,尚有何說!
在專製時代,不孝是極大的罪過。而皇帝意猶未盡,又殺氣騰騰地挑明說,大阿哥、三阿哥對母後之死幸災樂禍,有覬覦神器的野心。因此,這二人絕不能成為太子人選:“大阿哥、三阿哥如此不孝,朕以父子之情,不忍把他們誅殺。但朕百年之後,皇統則二人斷不能承繼!大阿哥、三阿哥日後若心懷不滿,必至弟兄相殺而後止,與其讓他們兄弟相殺,不如朕在之日殺了吧!”怒氣衝衝的皇帝轉過臉來又告誡滿洲大臣,今後如有人奏請立皇太子,“朕必將他立行正法,斷不寬貸”!(《清史稿》)
其實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這兩個皇子的表現並無太大不妥。皇帝的這些激烈言辭不過是他在孝賢皇後之喪中的失常舉動之一,然而兩個兒子卻難以承受這樣猛烈的打擊。因為這一番驚嚇,大阿哥永璜竟患了重病,並於乾隆十五年(1750年)憂懼而死,上距嚴厲的廷訓不過一年零九個月。
聞聽大阿哥驚懼成疾,從皇後之喪中清醒過來的皇帝也十分後悔。彌留之際,皇帝親臨皇子寢處視疾,素幔中的大阿哥淚汪汪地對親臨視疾的皇帝說:“兒不孝,不能送皇父了!”
皇帝痛悔不已。
為彌補心靈上的不安,皇帝追贈永璜為定安親王,使他成為諸子中第一個得封親王爵者,並且其名號由永璜長子綿德繼承。綿德因此成為乾隆諸孫中第一個未降等襲封親王的。皇帝並破例讓綿德即於皇長子所居別室治喪,不必遷移外所。終其一生,皇帝對皇長子一支都給予了特殊的關愛。
雖然因為防範過甚痛失親子,皇帝此後並不在防範子孫方麵有絲毫放鬆。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皇長孫綿德與禮部郎中秦雄褒私下“相見送禮”。按理說,皇孫與京城官員見個麵,接受個小禮物,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然而在皇帝眼裏卻是無法原諒的。老皇帝嚴厲處分,革退了綿德的王爵,廢為庶人,罰他去守泰陵。並將秦雄褒發遣伊犁,連綿德的師傅也受到處分。同年七月,一個山西小吏向出繼出去的四阿哥投信,被淩遲處死,四阿哥也因背了個黑鍋,於幾個月後憂懼而死。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山西巡撫喀寧阿風聞六阿哥和皇次孫建儲有望,就向六阿哥永瑢及綿恩呈遞請安片子,並“送魚數尾”。綿恩等鑒於前事,懼不敢受,將其事奏報給皇帝。皇帝因此褒獎綿恩,喀寧阿受到傳諭申飭。正是由於皇帝的嚴厲果斷,使諸子諸孫十分注意約束自身的行動,終乾隆一朝未發生爭儲之事。
除掉死去的那些阿哥外,十二阿哥因為生母那拉皇後為皇帝所厭惡,根本沒資格列為皇儲人選。四阿哥和六阿哥早已分別過繼給履親王允祹和慎郡王允禧為孫,因而也被排除掉了立為皇儲的可能。皇帝真的要決定立儲大事,就隻能在八、十一、十五和十七阿哥這狹小的範圍中做一抉擇。
八阿哥永璿是皇帝身邊最年長者,他文才不錯,書法趙孟,嫵媚可愛,也能畫平遠山水,但為人輕躁,做事顛倒。有一次皇帝分派諸皇子去西郊黑龍潭祈雨,八阿哥本當值班,卻遍尋不見。一問才知道他帶著親隨侍從忙中偷閑到城裏玩去了。在嚴峻苛刻的皇帝看來,這無疑是不能容忍的重大過錯。加以他又有腳病,儀表欠佳,皇帝對他不抱期望,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封個儀郡王了事。
十一子成王永瑆更具文藝天分。他的詩文精潔,尤工書法,早年學歐陽詢、趙孟書,出入王羲之、王獻之筆法,臨摹唐宋各家名帖,均造極詣,獨創所謂“拔鐙法”,名重一時,論者以為清朝自王若霖以下,成王一人而已。同時代享有盛名的書法巨擘還有鐵保、翁方綱、劉墉,與成王並稱四大家。乾隆是個風雅天子,每每臨幸成王府第,觀賞他的書畫佳作。不過,對十一阿哥的寄情翰墨,皇帝也並非一味讚同。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五月的一天,皇帝見十五阿哥永琰手持扇上有題畫詩名,落款為“兄鏡泉”三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