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曹操攻克下邳,生擒了驍勇過人的徐州刺史呂布。曹操有意將其納為屬下,但因其反複,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征詢左右的意見。劉備提醒他說:“曹公不記得丁原、董卓的事了嗎?”結果,呂布就被拖下去“哢嚓”了。如今桓玄不用人提醒,王恭和司馬元顯的往事他記得很清楚。因此,差不多就在司馬元顯等人人頭落地的同時,劉牢之也接到了新委任狀:解除軍職,調任會稽內史。
一眨眼工夫,自己就變成了軍隊轉業幹部,好個“大度”的桓公啊,才過河就拆橋!劉牢之就算政治嗅覺再遲鈍,也聞出不對了:“桓玄剛上台就奪去我的兵權,大禍將至了!”正好,留在桓玄身邊作人質的兒子劉敬宣提出,願意回去做老父的思想工作,讓他一心一意服從大局,絕對聽從朝廷安排。麵對這樣“誠懇”的提議,桓玄竟然同意了,放劉敬宣去見劉牢之。說不清這究竟是桓玄的失算還是他的謀算,也許他認為劉牢之此時造反必敗,有意引誘。
果不其然,劉敬宣一見到劉牢之,立刻把原來的承諾丟到九霄雲外了,建議父親立即舉兵襲擊桓玄,不可以坐以待斃!遲疑了一陣子之後,劉牢之決定再次造反,此時距離他背叛司馬元顯,投降桓玄才過去幾天時間。
造反畢竟是一種超高風險投資,從曆史經驗來看,其血本無歸的概率遠遠超過炒作納斯達克的高科技股票。而且這也是一種不光彩的行為,反複的反叛更是對自身人格的徹底否定!不論成敗,劉牢之都將名望掃地。所以,這並不是一個輕鬆的決定啊!
但劉牢之隻能如此,因為前兩次反叛還是他自己的選擇,這回則是被逼上梁山了!劉牢之完全沒有了背叛王恭時的從容鎮定,也沒有了背叛司馬元顯時的武斷與專橫,隻能放下架子,用盡乎於哀求的口氣向劉裕,這位最能幹的下屬尋求支持。像一個溺水的人在拚命尋找可供攀附的稻草一樣,他對劉裕說:“我打算北退廣陵(今江蘇揚州市),與高雅之(時任廣陵相)會合,然後舉兵討伐桓玄,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嗎?”
不知劉裕看著老帥憔悴的樣子,心裏可曾湧起萬千感慨。曾幾何時,劉牢之是晉朝寒門人士的一麵旗幟,他的存在,給所有出身不高的人帶來了希望:即使沒有顯赫的祖先,依然有可能憑借才幹和努力出人頭地!劉牢之自然也曾是劉裕的偶像和前進的標杆,而且劉寄奴能有今天,也離不開劉牢之的提攜,劉裕並不是無情的人啊!然而,劉裕還是冷靜地拒絕了老帥的乞求:“幾天前,將軍手握數萬勁旅,不能一戰,望風而降,使得桓玄得誌,威震天下。如今正是他聲望最高的時候,三軍的人情,朝野的人望,都已倒向他,還有誰肯跟著你造反?將軍如今莫說起兵,就是廣陵恐怕也到不了!恕我不能陪將軍了,隻能脫下軍服回京口去。”
東海中尉何無忌拿不定主意,問計於劉裕:“我該怎麼辦?”劉裕的回答展示了他對時勢的敏銳洞察力:“我看這一次,鎮北將軍(劉牢之)免不了一死了!你不妨和我一起放棄軍職,回京口避開此禍。這件事過去後,桓玄為了收買人心,必然會任用我們。將來桓玄如果能保守晉臣的節操,我們可以一起為他做事;如果他生異心,我們再設法算計他!”聽此一番話,何無忌認定,劉裕便是值得他此生追隨的人。兩人遂結成生死至交,離開危機四伏的劉牢之,拋棄了軍中職務,返回京口老家,白衣還鄉。
一般情況下,劉裕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對他有恩的人,如劉敬宣、王謐以及從母家人等,他都照顧有加;而欺淩過他的人,他也會加倍報複。但不管報恩還是報仇,都是有前提的,都是在不涉及重大政治得失的情況下。一旦事關大局,劉裕絕不會被感情左右,總能理智地做出盡乎冷酷的決定(盡管這些決定也並不全是正確的)。嚴格來說,劉裕仍然算不上一位合格的政治家,但他已經是一名高水平政客了。他對此後時局演變的預測,準確入微,遠不是在政治上後知後覺的劉牢之所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