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門檻響了三聲,阿音略顯局促的立在門外,片刻,屋裏傳來一道蒼舊的聲音,“進來。”
阿音拍了拍衣領,趕緊走進去,左手按住隨時可能造成不必要動靜的赤金鈴鐺,鈴鐺貼在淡青色蓮花的香袋上,整個人格外的拘謹。
“先生,好,我叫,林七音,今天,第一天上課。”
聲音依舊是糯糯的,像是根烤不熟的玉米,嘴裏那片舌頭自打來到神都便怎麼也捋不直了,除了夜晚做夢回到久違的紫衿鄉時才會流利地說出話來,說的還是語調喑噥婉轉的紫衿鄉音,而不是寬厚大氣的神都口音。
“林七音,是吧,”陸老先生透過手上《道經》將視線探出來,淺淺打量了一下,“紫月朋友不算多,也從未曾為哪個朋友跪下來求過我這個爺爺,你這丫頭可要好好待我家紫月。”
阿音聽著這話,原地一怔,旋即明白了過來,心想看來此次還真是趕鴨子上架,不學不行了,使勁點著腦袋,眉眼間流露出幾分溫柔,“七音一定待紫月很好很好的。”
就像那人曾說的,所有人也都會待你很好很好的。
陸老先生十分滿意的捋了捋胡子,從太椅上站起身來,被歲月磨礪了數十年的身軀有些佝僂,仍頑強的硬直著身子,手上捧著,白花花的胡碎隨著嘴角上下顫動,“以前修習過《道經》沒有?”
阿音看了看陸老先生手上捧的書卷,不厚不薄一手在握,依稀有著淺淡的墨香從字裏行間散發出來,應該是剛剛抄錄不久的一部,隨後丫頭腦袋晃了晃,如實說,“待私塾時識過字,但不曾修習《道經》,也無人可教得。”
陸老先生聽完阿音的話很是受用,人嘛,多大的年紀被人誇都不會臉紅的,無人可教得意思便是尋常人沒有資格資曆傳道授業解惑《道經》,而自己卻是可教得,也算無愧西林先生這個響當當的名號了。
陸老先生捧著書,搖晃著腦袋便自顧自的講起來,“這《道經》啊,分三千卷,弱水三千,應劫而生,大道三千,天地可逆。所謂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天清地濁,天動地靜,能悟之者,可傳仙道......”
陸老先生在房間裏細細踱著碎步,手上《道經》一卷時而翻,時而扣,時而卷,時而閉,開口閉口僅是道經講注,尋常人第一遍聽來常常晦澀難懂、枯燥無味,但是阿音卻聽得很仔細,甚至是聽得很清楚,雖然不解其意,但是腦海中冥冥有種執念在吸引著自己記住它,有一股潛在的意識正在學習它,這是一種很奇妙的六感體驗。
“咳咳。”陸老先生黑眼眶用手揉了揉,隨後放下經卷回到書桌前,目光灼灼看著阿音,“重複一遍我剛才的話,記得幾句就說幾句。”
這是陸老先生一貫以來考校新生的法子,入門前先給來段類似於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道經亂燉,然後讓學生複述出來,以複述內容的吻合度來決定是不是留下這個學生,並對此做法美名其之曰查驗慧根......久而久之許多人便知道了陸老先生有這麼個癖好,自打進門便會提心吊膽、全神貫注的聽著,一句話不敢漏掉。
饒是如此,仍有許多人,連一句道經都複述不來,然後被陸老先生卷鋪蓋踢走。
陸老先生也極其精明,知道這些學生有備而來,從他們進門便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話,從東扯到西,從天說到地的扯犢子,分散這幫學生的注意力,然後......他們就沒有然後了。
此時,陸老先生見阿音有些呆呆的、傻傻的,又是紫月的朋友,也就沒扯那些有的沒的,上來就直奔正題,正走著神的阿音回過頭來,剛想說自己一句沒記住,結果腦海中卻盤旋起來,嗡嗡嚶嚶的,四處激蕩著幾句道經的語句,宛若千佛誦經、萬眾朝宗,自己不由自主的就跟著念出來,
“......弱水三千,應劫而生,大道三千,天地可逆。所謂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天清地濁,天動地靜,能悟之者,可傳仙道......”
念完這段話時,阿音感覺它已經清晰烙印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了,抬頭再看陸老先生,已經瞠目結舌的瞪著她,嘴角大張著,仿佛能塞下鵝蛋......
洗馬山上卷著梧桐樹葉的涼風吹拂下來,阿音瑟瑟揉著肩膀,在陸老先生的親自帶領下來到一間學舍,裏麵傳出來朗朗可聞的讀書聲,從外麵看過去,每個人都十分認真地捧著書卷搖頭晃腦的讀,牆上高高懸著一幅文筆雋永的書法:書讀百遍,道義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