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鬼魂消失了,它所發出的光也隨之熄滅。年輕的女仆隻好在黑暗中摸索著回到地麵。
三天後,紳士回來了。
“我不在這幾天,我母親的鬼魂來找過你嗎,瑪麗?”他問。
“來過,主人,”女仆答道,“我們還曾經談過話,你要是不怕和我一同到地窖裏去的話,我會帶你去看樣東西。”
紳士笑了,說如果她不怕,那麼他也不怕。
於是他們點燃一支蠟燭,走了下去。女仆搬開了那些磚。
“這兒有大小兩袋金子,主人,大袋是給我的,小袋是給你的。”
“什麼?”紳士叫道。他心想,母親本該留給自己兒子那大袋的金子的。想歸想,他還是拿了那袋小的。
從那以後,每逢擺設餐桌,女仆總是把刀叉交放著,這樣便防止鬼魂把自己所幹的事泄露出來。
但是,紳士還是猜透了事情的原委。過了不久,他便娶了這年輕的女仆。就這樣,兩袋金子終究還是都到了他手裏。每當他喝醉了酒,便打那姑娘,而他又常常喝醉。可這又能怪得了誰呢?這也許是她騙鬼魂的結果。
養老金
——[法國]莫泊桑
摩納哥處在法國和意大利交界處,是地中海的一個小海濱國。許多小鎮子都可以誇口說它的人口比摩納哥全國的人口還要多,這話不為過,摩納哥舉國上下總共隻有七千人左右。如果把這個王國的所有土地都平分了,攤到每個人頭上還不到一英畝。但是在這個如此小國也有一個真正的國王,國王有宮殿、廷臣、大臣、主教、將軍,還有一支軍隊。
這支軍隊恐怕是世界上規模最小的,隻有60名士兵。和別處一樣,這個小王國也征稅:煙草稅、酒類稅、人頭稅等等。但是,盡管那裏的人們也像別國人民一樣抽煙喝酒,可是實在由於人口太少,國王如果不想想別的辦法擴大稅源,他是無法靠這點稅收來養活他自己以及他的廷臣官吏的。這筆收入就來自一個賭輪盤的賭場。人們在這裏賭博,不論輸贏,老板都要從中取利,留下自己的那份收益以後,須向國王繳納一大筆錢。他所以能繳納這麼一大筆錢,主要原因在於,這樣的賭場,在全歐洲它是唯一的一家。某些德意誌的小君主也曾開過這一類的賭場,但幾年前都被取締了。因為這些賭場危害實在太大。一個人先是來碰碰運氣,接著他就會把什麼都押進去而且輸得精光。再接下來,他會鋌而走險拿別人的錢來賭,如果再輸了,他就會在絕望之中去投河自盡或開槍自殺。因此德國人就不許他們的君主這樣收斂錢財。可是並沒有人來製止摩納哥國王這麼做,所以他仍然壟斷著這個行業。
因此誰要想一“賭”為快,摩納哥是唯一的去處。當然,按照規矩,國王是會得到一筆錢的。俗話說:“單憑老實勞動,不會有寶石王宮。”摩納哥國王也知道這是個不體麵的營生,可他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而且就是從煙酒方麵斂錢也不見得是好事。他就這樣過著日子,治理國家,聚斂錢財,像一個真正的國王那樣,舉行種種覲見儀式,臨朝聽政,還給自己舉行加冕典禮;他獎賞臣工,赦免犯人;他還有自己的檢閱儀式、國務會議、法律和法庭。這些都和別的國王一樣,隻不過規模大小不同而已。
一件讓人為難的事發生了,那就是在這塊不大的國家發生了一起殺人案。這個王國的人民一向是安分守己的,這種事過去從沒發生過。法官們隆重地舉行了會議,用最公正謹慎的方式審理了這個案子。法官、檢察官、陪審團和辯護律師都出了庭,他們彼此反駁刁難,謹慎推測。最後,根據法律判定,犯人應該斬首。到此為止,一切都還算順利。接著,他們就把判決呈報給了國王,國王審閱了判決,並且批示:“如果這犯人按律當斬,處決就是了。”
難題就在執行上。他們既沒有砍頭用的斷頭機,又沒有行刑的劊子手。大臣們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決定去信向法國政府求助,請求借給他們一部斷頭機和一名使用這種機器的專家來處決那個犯人,如果可以,那麼所需費用是多少。信發出去了。一個星期之後,收到了回音。法國政府應允他們可以提供一部斷頭機和一名專家,費用是一萬六千法郎。國王看了信,前思後想,總覺得費用太高,接受不了。“那個罪犯值不了這麼多呀,”他說,“難道多少便宜點就不成嗎?嘿,一萬六千法郎,全國每人要攤兩法郎還多呢。人民無力承受這個負擔,是要造成天怒人怨的。”
於是,國王又召集了一次國務會議來研究對策。會上決定向意大利國王發出一封類似的信。法國政府是共和製的,對國王缺乏應有的敬意,而意大利是君主製國家,也許可以稍微便宜點兒。就這樣,信發出去了,並且很快就得到答複。
意大利政府是這樣答複的:很願意幫這個忙,但是需要支付一定的費用。包括旅費在內,總共費用是一萬二千法郎。這倒是便宜了點兒,可是看來還是太貴。那個罪犯不應有這麼高的身價,而且仍然將從每個人身上抽將近兩個法郎的稅。於是,又開了一次國務會議,會議需要解決的問題仍是降低費用問題,比方說,難道不能弄個士兵,將就點兒把事兒辦了嗎?於是召來了將軍,問他:“你不能給我們找個士兵把那個人的腦袋砍下來嗎?在戰爭中,他們殺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實際上,他們受的訓練不就是為這個嗎?”於是將軍給士兵們談啦,看看有誰願意幹這個活兒。但是士兵們誰也不願幹。“不行,”他們說,“我們隻會在戰爭中殺人,像這種事第一次遇上,我們無法下手。”
這如何是好?大臣們商量來商量去。他們成立了一個專門機構,下設一個委員會,委員會下麵再設一個小組委員會。他們最後商量的結果是:把處決改為無期徒刑,這樣既可以顯示國王的寬大,又可以節約開支。
他們把這個結果對國王一講,國王欣然同意。現在隻有一件事不好辦:他們沒有囚禁無期徒刑犯人的監獄。他們倒有一間關禁閉用的拘留所,但不是永久性的、建築堅固的監獄。不過他們總算找到了一個可用的所在,於是把那個犯人關進去,並派了一名看守,既要看住犯人,還得從禦膳房裏給犯人打飯。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那個犯人給關了一年。有一天,國王審閱他的收支賬目,注意到一項新的花銷,這就是看管那個犯人的費用,而且這筆開支的數目還不小:要派專人看守,還要管犯人的飯,一年大約要用去六百多法郎。而最糟糕的是,這家夥正年輕力壯,也許還能活上幾十年呢。這樣一算,問題就嚴重了。這可不行。於是國王召見了各位大臣,對他們說:
“用這個辦法處理這件事是欠考慮的,這個辦法太費錢了。”大臣們又舉行了會議,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有一位說:“按我看,我們得撤掉那名看守。”另一位大臣反駁說:“那樣一來,這家夥就會跑掉的。”這一位說:“跑就跑吧,還怕他不跑呢!”於是他們把審議的結果報告給國王,國王同意了。看守撤掉了,大臣們都等著看以後會發生什麼情況。結果他們發現。吃飯的時間到了,犯人出來看看,守衛沒有了,他就自己到禦膳房去打飯。他端了飯回到房中,自己關上門,就不出來了。以後天天如此,可就是沒有一丁點兒逃跑的意思。怎麼辦呢?大臣們又商議了一番。
他們說:“這樣吧,我們直接跟他攤牌吧,就說我們不想再關著他了。”於是司法大臣讓人把犯人帶來。
“你為什麼不跑呢?”大臣說:“沒有人看著你了。你想到哪兒就可以到哪兒,國王是不會介意的。”
“我相信這一點,”那人回答說,“可我沒地方可去呀。叫我怎麼辦呢?你們給我判了刑,我的名聲也完了,現在人家不會理我了。再說,我也幹不了活兒。你們這樣對待我不公平呀。首先,你們既然判了我死刑,就該把我處決才是,可你們沒有這麼辦,這是第一件,我沒有為這個發過牢騷。然後,你們又判我無期徒刑,還派個看守給我打飯。我仍然什麼都沒有說,可你們又把看守撤了,我隻好自己去打飯,對此,我仍然忍了下來。可是現在呢,你們幹脆要把我攆走了!這我可接受不了。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想攆我離開這裏,絕對辦不到。”
這個問題又一次把大臣和國王難住了。無奈之下,大臣們又召開會議研究對策,各種辦法都研討過了,最後決定給這個罪犯一筆養老金。他們把這個決定報告給了國王。“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們說,“我們總得打發了他才成。”養老金的數目定為每年六百法郎,並且把這個決定通知犯人。
“既然這樣,我願意接受,但你們必須按時把錢給我。要是這樣,我可以走了。”
最終問題得到了解決,那個罪犯領到預付給他的三分之一的養老金,離開了這個王國的疆土,這隻需坐一刻鍾的火車就行。他遷居到國外去了,在國境線那邊定居下來。他利用養老金買了一塊田地,開始種菜度日,過著很舒服的日子。他總是準時去摩納哥領養老金,拿到了錢,他就到賭桌上去賭兩三個法郎的輸贏。有時贏了,有時輸了,然後便回到家裏去。他安分守己,日子過得挺好。
玩笑
——[法國]莫泊桑
我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我開過別人的玩笑,而別人也開過我的玩笑,下麵這個玩笑是我開自己的玩笑。
秋天的時候,我到朋友家裏去打獵。而我的這些朋友也是一些愛開玩笑的人,我不願結交其他人。
我到達的時候,他們像迎接王子那樣接待我。這引起了我的懷疑。他們朝天打槍;他們擁抱我,好像等著從我身上得到極大的樂趣似的。我對自己說:“小心,他們好像打著鬼主意。”
吃晚飯的時候,歡樂顯現在每個人臉上。我想:“瞧,這些人沒有明顯的理由卻那麼高興,他們一定是策劃好了開一個什麼玩笑。而這個玩笑一定是開在我身上,我要防備點。”
整個晚上人們都在笑,而且笑得很誇張。我嗅到空氣裏有一個玩笑,正像豹子嗅到獵物一樣。我既不放過一個字,也不放過一個語調、一個手勢。我感到一切都是預謀好了的。
天很晚了,該上床休息了,他們把我送到臥室。他們大聲衝我喊晚安。我進去,關上門,並且一直站著,一步也沒有邁,手裏拿著蠟燭。
我聽見過道裏有笑聲和竊竊私語聲。顯然,他們在暗中監視我。我用目光檢查了牆壁、家具、天花板、地板,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我忽然聽見門外有人走動,一定是有人從鑰匙孔朝裏看。
這時,我突然想到:他們是不是要把我的蠟燭弄滅,然後在黑暗中……於是,我把壁爐上所有的蠟燭都點著了。接著我再一次打量周圍,但還是一無所獲。我邁著大步繞房間走了一圈——沒有什麼。我走近窗戶,百葉窗還開著,我小心翼翼地把它關上,然後放下窗簾,接著我又在窗前放了一把椅子,這就不用害怕有任何東西來自外麵了。
最後我小心翼翼地坐下。扶手椅是結實的。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我終於承認自己是可笑的。
當我想要睡覺的時候,我發現我的睡床有可疑之處。於是我采取了自認是絕妙的預防措施。我輕輕地抓住床墊的邊緣,然後慢慢地朝我的麵前拉。床墊被拉過來了。用同樣的辦法我又拉來被子、床單。我把所有的這些東西拽到房間的正中央,對著房門。在房間正中央,我重新鋪了床,遠離這張可疑的床。然後,我把所有的燭火都吹滅,摸著黑回來,鑽進被窩裏。
在頭一小時裏我不敢入睡,一聽到聲音,哪怕是最小的聲音也打哆嗦,但終歸沒有發生什麼,於是我睡著了。
我自認睡了很長時間,而且睡得很熟。但突然之間我驚醒了,因為一個沉甸甸的軀體砸到了我的身上。與此同時,我的臉上、脖子上、胸前被澆上一種滾燙的液體。我大叫起來。
砸在我身上的那一大團東西一動也不動,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我伸出雙手,想弄清這團東西是什麼物體。我摸到一張臉、一個鼻子。於是,我用盡全身力氣,朝這張臉上打了一拳,但我立即換回一陣耳光。我從濕漉漉的被窩裏一躍而起,穿著睡衣跑到開著門的過道裏。
啊,真令人驚訝!天已經大亮了。朋友們聞聲趕來,發現男仆躺在我的床上,神情激動。原來,他在給我端早茶進房間的時候,碰到了我臨時搭的床鋪,摔倒在我的肚子上,把早茶澆在了我的臉上。
我所防備開在我身上的玩笑,恰恰正是我關上百葉窗和到房間中央睡覺這些預防措施造成的,我開了自己一個玩笑。
廣告的受害者
——[法國]左拉
克洛德從一懂事開始,就決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式:“我的生活計劃已經定好了。我隻要閉上眼睛接受時代的恩賜。為了跟得上社會的發展,過上文明、現代、幸福的生活,我隻消每天早晚看看報紙和廣告,準確地按照這些無比崇高的導師指點的去做。這是真正聰明的辦法,唯一可能得到幸福的辦法。”
從這一天起,克洛德把報紙上登的廣告和牆上貼的廣告當做他的生活法典,它們變成了幫他解決一切問題的、萬無一失的指南。凡是廣告上沒有大力推薦的,他一定不會去嚐試,甚至想都不去想。
可悲的是,恰恰正因為如此,他生活在一個真正的地獄裏。
克洛德購置了一塊地產,土是從別處運來的,他隻能在樁基上蓋房子。這所房子是他根據廣告上推薦的最新潮方法建造而成的,一刮風就晃悠,一下大雨就漏個不停。
他的壁爐裏安裝著廣告上所謂最先進的去煙器,冒出來的煙可以把人嗆死;電鈴不管您怎麼按,它就是不肯響;廁所是按照一個極好的式樣造的,卻變成了一個可怕的臭屎坑;抽屜和壁櫥門裝的是特別的機件,開了關不上,關上了又開不開。
值得一提的是那架自動鋼琴,它其實不過是一架糟透了的手搖風琴罷了;還有保險箱,撬不開,燒不著,在一個冬天夜裏,被幾個賊輕輕鬆鬆地背在背上搬走了。
可憐的克洛德,他不光是財產上受到損失,身體上也倍受折磨。
他剛到街上,衣服就裂縫了。這些衣服是剛從那些為處理存貨舉行大拍賣的公司裏買來的。
而他的頭發更是經曆了一場大變革。他原是想把他的金黃色的頭發變成黑色,這又是受他對文明進步的愛好的驅使。他剛用過一種藥水,金黃色的頭發全部脫光,他興奮得手舞足蹈。因為照他自己說的,他現在可以塗一種油膏,一定可以使他長出一頭比以前的金黃色頭發厚兩倍的黑發,而這可能嗎?
他服用過許許多多種類不同的藥品,他原來很強壯,現在變得很瘦弱,一用力就喘氣。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廣告使他走上了死亡之路。他相信自己有病,他按照廣告上開的良方醫治自己。他看到每種藥品都受到同等的讚揚,他無法確定該服用哪一種,於是為了使療效更高,他決定同時服用各種藥品。
廣告更是摧毀了他的智力。他把報紙向他推薦的書籍擺滿書架。所采用的分類法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他把一本本書按照價值的高低排列。換一句話說,按照出版商花錢叫人寫的那些評論文章的熱情程度的高低排列。當代的所有荒謬愚蠢和下流無恥的書籍都集中在那兒,還從來沒有人像他收藏這麼多無用、庸俗的東西。克洛德很仔細地把介紹他買書的廣告貼在每本書的書脊上。
這樣一來他每次打開一本書,就可以事先了解他應該按照規定表達的是哪一種感情,是笑還是哭。
一次,克洛德從廣告上看到有一個包治各種疑難雜症的女夢遊者,於是連忙跑去請她醫治他其實沒有的毛病。這個女夢遊者十分熱心,要幫助他返老還童,把回複到十六歲的秘方告訴了他。其實方法也很簡單,隻要用某種水洗澡,再內服某一種水就行了。
他如獲珍寶,急忙按照所授方法去做了,他感覺的確年輕了,年輕得半個鍾頭以後別人發現他已經死在澡盆裏。
克洛德甚至在死了以後,也是廣告的受害者。他在遺囑中囑咐,他的屍體要放在一口能夠很快就起防腐作用的棺材裏。這種棺材是一位藥劑師新近發明的。可笑的是,棺材剛抬到公墓就裂成兩半,這個不幸而又可憐人的屍體滾到爛泥裏,隻好和碎棺材板混在一起埋了。
他的墳是用硬質纖維板和人造大理石砌的,第一個冬天的雨水就把它淋壞了,很快就在他的墓穴上變成了一堆沒人能叫出名來的破爛。
最後一課
——[法國]都德
那天早晨,我上學去晚了,心中非常害怕,因為哈墨爾先生已經告訴過我們,他今天要考問我們分詞那一課,而對這一課,我連頭一個字也不會。這時,我起了一個念頭,與其去挨訓,還不如逃學到野外去玩玩。
野外的天氣多麼暖和!多麼晴朗!
樹林裏傳來白頭鳥的鳴叫聲,鋸木廠的後麵,黎貝爾草地上,普魯士軍隊正在操練著。這一切比那分詞規則更吸引我;但我還是努力克服了這個念頭,快步朝學校跑去。
經過村政府的時候,我看見很多人圍在掛著布告牌的鐵柵欄前麵正看著什麼。這兩年來,那些壞消息,吃敗仗啦,抽壯丁啦,征用物資啦,還有普魯士司令部的命令啦,都是在這兒公布的;我邊跑邊想:
“又出什麼事了?”
正當我跑過廣場的時候,帶著徒弟在那裏看布告的鐵匠瓦赫特,對著我喊道:
“小家夥,用不著這麼急!今天你去多晚也不會遲到了!”
我以為他是在諷刺我,就沒有理他,而是氣喘籲籲地跑進了哈墨爾先生的小院子。
往常,每當上課的時候,教室裏總是一片亂哄哄的景象,那聲音在街上都能聽得見。課桌開開關關。大家在朗讀課文時,為了專心就得把耳朵捂起來,老師則用大戒尺不停地拍著桌子喊道:
“安靜一點!”
我本來打算趁亂糟糟的時候,悄悄地溜到我的座位上去。但是,這一天好怪,教室裏安安靜靜的,像星期天的早晨一樣。我透過敞開的窗子,看見同學們都整整齊齊地坐在各自的位子上,哈墨爾先生夾著那根可怕的鐵戒尺走來走去。我必須要把門打開,在一片肅靜中走進去,可以想象,我是多麼難堪,多麼害怕!
可是,今天的事情卻不是那樣。哈墨爾先生看見我不但沒有生氣,還很溫和地對我說:
“快坐到你的位子上去吧!我的小弗朗茨,你再不來,我們就不等你了。”
我跨過條凳,馬上在自己的課桌前坐下。剛從驚慌中定下神來,就發現我們的老師這天穿著他那件漂亮的綠色常禮服,領口係著折疊得挺精致的大領結,頭上戴著刺繡的黑綢小圓帽,這身服裝是他在上級來校視察時或學校發獎的日子才穿戴的。此外,整個課堂都彌漫著一種不平常的、莊嚴的氣氛。最使我驚奇的是,在教室的盡頭,平日空著的條凳上,還坐滿了村子裏的人。他們也像我們一樣不聲不響,其中有霍瑟老頭,帶著他那頂三角帽,有前任村長,有退職郵差,還有其他一些人。他們都愁容滿麵;霍瑟老頭帶來一本邊緣都磨破了的舊識字課本,攤開在自己的膝頭上,他那副大眼鏡橫放在書上麵。
正當我看了這一切,感到非常納悶的時候,哈墨爾先生走上講台,用剛才對我講話的那種溫和而嚴肅的聲音,對大家說:
“我的孩子們,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們上課,從柏林來了命令,今後在阿爾薩斯和洛林兩省的小學裏隻準教德文了……新教師明天就到,今天,是你們最後一堂法文課,我請你們專心聽講。”
這幾句話對我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啊!那些混帳東西,原來他們在村政府前麵公布的就是這件事。
這是我最後一堂法文課!
可是我剛剛勉強學會寫字!從此,我再也學不到法文了!隻能到此為止了!……我這時是多麼後悔啊,後悔過去浪費了光陰,後悔自己逃了學去掏鳥窩,到沙亞河上去滑冰!我那幾本書,文法書,聖徒傳,剛才我還覺得背在書包裏那麼討厭,顯得那麼沉,現在就像老朋友一樣,叫我舍不得離開。對哈墨爾先生更是這樣。一想到他就要離開這兒,從此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就忘記了他以前給我的處罰,忘記了他如何用戒尺打我。
這個可憐的人啊!
原來他是為了上最後一堂課,才穿著漂亮的節日服裝。而現在我也明白了,為什麼村裏的老人今天都坐在教室的後頭,這好像是在告訴我們,他們後悔過去到這小學裏來得太少了;也好像是為了向我們老師表示感謝,感謝他四十年來勤勤懇懇地為學校服務,也好像是為了對即將離去的祖國表示他們的心意……
我正在想這些事的時候,聽見叫我的名字。是輪到我來背書了。隻要我能從頭到尾把這些分詞的規則大聲地、清清楚楚地、一字不錯地背出來,任何代價我都是肯付的啊!但是剛背頭幾個字,我就結結巴巴了,我站在座位上左右搖晃,心裏難受極了,頭也不敢抬。隻聽見哈墨爾先生對我這樣說:
“我不好再責備你了,我的小弗朗茨,你遭到的懲罰已經夠了……事情就是這樣。我們每天都對自己說:‘算了吧,有的是時間。明天再學也不遲。’但是,你瞧,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唉!過去咱們阿爾薩斯最大的不幸,就是把教育推延到明天。現在,那些人就有權利對我們說:‘怎麼,你們自稱是法國人,而你們既不會讀也不會寫法文!’在這件事裏,我可憐的弗朗茨,罪責最大的倒不是你,我們都有應該責備自己的地方。”
“你們的父母並沒有十分堅持讓你們好好念書。他們為了多收入幾個錢,寧願把你們送到地裏和工廠去。我難道就不該責備我自己麼?我不是也常常叫你們放下書本替我澆灌園子?還有,我要是想去釣魚,不是隨隨便便就給你們放了假?”
接著,哈墨爾先生談到法蘭西語言,說這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也是最清楚、最嚴謹的語言,應該在我們中間保住它,永遠不要把它忘了。因為,當一個民族淪為奴隸的時候,隻要好好保住了自己的語言,就如同掌握了打開自己牢房的鑰匙……隨後,他拿起一本文法課本,給我們講了一課。我真奇怪我怎麼會理解得那麼清楚,他所講的內容,我都覺得很好懂。我相信,我從來沒有這樣專心聽過講,而他,也從來沒有講解得這樣耐心。簡直可以說,這個可憐的人想在他走以前把自己全部的知識都傳授給我們,一下子把它們灌輸到我們的腦子裏去。
講完了文法,就開始習字。這一天,哈墨爾先生特別為我們準備了嶄新的字模,上麵用漂亮的花體字寫著:“法蘭西,阿爾薩斯。法蘭西,阿爾薩斯。”我們課桌的三角架上掛著這些字模,就像是許多小國旗在課堂上飄揚。真該好好看看,每個人是多麼專心!教室裏是多麼肅靜!除了筆尖在紙上劃寫的聲音外,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響。這時,有幾個金龜子飛進了教室,但誰也不去注意它們,就連那些最小的學生也不例外,他們專心致誌地在劃他們的橫與豎,好像這也是法文……在學校的屋頂上,有一群鴿子在低聲咕咕,我一麵聽著,一麵想:
“那些人是不是也要強迫這些鴿子用德國話鳴唱?”
有時,我抬起頭來看看,每次都看見哈墨爾先生站在講台上一動也不動。眼睛死死盯著周圍的東西,就像要把這個小校舍都吸進眼睛裏帶走……請想想!四十年來,他就一直待在這個地方,老是麵對著這個庭院和一直沒有變樣的教室。要說變化,隻有那些條凳和課桌因長期使用而變光滑了;還有院子裏那棵核桃樹也長高了,他親手栽種的啤酒花現在也爬上了窗子碰到了屋簷。這可憐的人聽著他的妹妹在樓上房間裏來來去去收拾他們的行李,想著他就要離開眼前的這一切了,他是多麼傷心啊!因為他們明天就要動身,離開本鄉,一去不複返了。
不過,他還是鼓起了勇氣把今天的課教完。習字之後,是曆史課;然後,小班學生練習拚音,全體一起誦唱Ba,De,Bi,Bo,Bu。那邊,教室的後頭,霍瑟老頭戴上了眼鏡,兩手捧著識字課本,也和小孩子們一起拚字母。看得出他也很用心;他的聲音由於激動而顫抖,聽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叫人又想笑又想哭。唉!我將永遠記得這最後的一課……
忽然,教堂的鍾打了十二點,緊接著響起了午禱的鍾聲。這時,普魯士軍隊操練回來的軍號聲在窗外響了起來……哈墨爾先生麵色慘白,在講台上站了起來。他在我眼裏,從來沒有顯得這樣高大。
“我的朋友們,”他說,“我的朋友們,我,我……”
他的嗓子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無法說完他那句話。
於是,他轉身對著黑板,拿起一支粉筆,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按著粉筆,用最大的字母寫出:法蘭西萬歲!
寫完,他仍站在那裏。頭靠著牆壁,不說話,用手向我們表示:
“課上完了……去吧。”
某國秘密故事
——[土耳其]阿·涅辛
剛一上班,警察隊長就把部下蘇鐵叫到辦公室:“蘇鐵,有一個非常艱巨而又無尚光榮的任務交給你完成,你想不想接受?”
蘇鐵兩眼緊盯著自己張著嘴的皮鞋尖,不好意思地問:
“隊長先生,不知給不給獎金?”
“獎金?噢!當然,如你完成得好,你將會得到三千元獎金。現在豎起你的耳朵好好聽著……”警察隊長滔滔不絕地交代任務,但此時蘇鐵卻什麼也沒聽進去,他的心早飛到那三千元獎金上去了。看起來三千元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如今物價飛漲,市場上的東西昂貴,這三千元卻又不算什麼。
隊長說:“你不是在美國情報專家傑克·帕維爾的訓練班裏受過訓嗎?”蘇鐵還在想著那三千元,一時沒有聽清隊長的問話,他說:
“啊?”
隊長又重複了剛才的問話。
“啊,是的,是的……我在他的訓練班裏成績非常不錯。”
“所以我才把這個光榮、艱巨的任務交給你。蘇鐵,你仔細聽著,你要巧妙地把自己化裝成乞丐,到普孔路一幢粉紅色的大樓對麵的拐角處行乞,明白了嗎?你要從早到晚守在那兒。”
“明白了,隊長。化裝成乞丐對我來說根本沒問題。”
“你要注意觀察都是些什麼人進出那幢大樓。我每天晚上都等你的報告。”
“明白了,隊長。”
蘇鐵的化裝真是出神入化,凡從他前麵經過的人都以為他生來就是一個要飯的乞丐。可以這麼說,找遍整個國家恐怕也找不到比他更像要飯的了。
就在這天上午,隊長裝作行人從他前麵走過時,朝他扔了五元錢,並悄聲地說:
“我真佩服你,如果不事先知道,連我都要把你當成真正的乞丐了。”
蘇鐵根本沒有聽清隊長在說些什麼,他正手忙腳亂地把行人丟給他的零錢塞進口袋。真想不到,在這個貧窮的國家裏竟然有這麼多善良的、富有同情心的人!那天他盤腿坐在街角,麵前鋪著一塊手帕。不一會兒,手帕上就堆滿了零錢。蘇鐵對此十分震驚,心想:當警察辛辛苦苦為主子賣命,一個月所掙的錢,坐在這兒伸手要上三天飯就可得到。
第二個星期的一天上午,他猛然聽到了一個刺耳的聲音:
“蘇鐵,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交上一份報告?”
乞丐恐懼地朝隊長抬起了頭:
“安拉作證……我保證明晚把報告給您送去……仁慈的先生們,可憐可憐窮人吧……隊長,您放心,報告我會交上去的……老爺、太太做做好事,可憐可憐我這孤苦伶仃的不幸的窮人吧!……”
隊長聽了這些使來往行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後說:
“好,我等著你!”
蘇鐵行乞的時間約有一個月了。一開始,他怎麼也沒想到會要到這麼多的錢。另外,這要飯還有一個很大的好處,那就是自由自在不受人管束,他想幹就幹,不想幹就不幹。蘇鐵當機立斷,一天清晨,他來到隊長麵前。隊長問道:
“蘇鐵,你幹了這麼長時間連一份報告都沒交過,這回總該交報告了吧!”
“很對,”蘇鐵說,“給您,隊長先生,這是我的報告。”
看了蘇鐵遞上的紙片,隊長那張蠟黃臉一下子蒼白起來。原來,蘇鐵遞給他的是一張辭職申請書。
“什麼意思?”隊長說,“你不想幹到退休了嗎?難道你辛苦這麼些年就算白幹了?”
“就算白幹了吧!”
“像你這樣有經驗的……”
“好了,隊長先生,這沒有什麼遺憾的,我已決定了。”
隊長把手擱在蘇鐵的肩上,他以多年警察生涯所賦予他的具有敏銳洞察力的雙眼,盯住蘇鐵的眼睛不放,他想弄清楚部下這麼做的原因。
“蘇鐵,你瞞不了我,這裏麵有文章……”他說。
蘇鐵遲疑地打量了一下隊長,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把當乞丐期間每天討來的錢數念給隊長聽。最後他說:
“我是由於您的關係才得到這些錢的,所以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您,對別人我是不會說的,但求您一定不要把這個秘密泄露給其他同事。”
隊長高興地望著蘇鐵說:
“蘇鐵,你放心,我是不會泄露這個消息的,你也絕對不要走漏風聲,這個秘密咱倆知道就行了。實際上,我要你執行的就是這個任務。告訴你,蘇鐵,我也想在繁華的大街上選一個恰當的地方,執行此項‘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