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敞開著的窗戶(3 / 3)

這座房子對我是一種很強的誘惑,我情不自禁地走近它。入口處擋著一道漆成白色的柵欄,進入柵欄之後,要走一段幽深的小徑。道旁的林蔭叢中種著許多花,有報春花、長春花、銀蓮花等春天吐豔的花朵。當我伸手去摘的時候,花兒就立即枯萎了。走到小徑盡頭,離那座房子也就幾步之遙了。房子的正前方有塊寬闊的草地,草兒修剪得如英國草坪一樣平整,但不高,草坪裏惟有一行紫羅蘭向遠處延伸。

那座房子的房身由白石構建,而房頂上覆蓋著板岩。平台不大,上麵是一扇櫟木製造的淺色大門,門上麵雕著花紋。我很想進去參觀一下,可是沒有人出來開門。我很惱火,我又按門鈴又叫喊,最後把自己從夢中叫醒了。

那幾個月,我天天晚上做這個夢,分毫不差,時間長了,我就認為,在我童年時,肯定見過這個花園別墅。但是,在我清醒的時候,我怎麼也回憶不起來。於是我產生了尋找這個房子的念頭,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簡直難以抑製,以致有一年夏天,我剛學會駕駛汽車,就決定利用假期到全國的公路幹線上去尋找我夢境中的那座房子。

我找遍了諾曼底、都蘭和普瓦圖,但都沒有見到我夢中的那座房子和花園。十月我驅車返回巴黎。到了冬天,那座房子、花園又出現在我夢中。去年開春後,我恢複了在巴黎近郊散步的習慣。一天,正當我穿越伊斯勒當附近的一條河穀時,驟然感到喜出望外,這是一種闊別多年後重見心愛故園舊友時的喜悅。

我敢肯定我絕對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可是我對展現在我右側的景色卻非常熟悉。白楊樹的樹梢在椴木叢的上空搖曳。透過枝葉初生的楊樹,隱約可見一座白色的房子。於是,我明白了,我找到了夢中的別墅。我知道,在百步之外,有條小道和公路呈十字交叉,果然小道就在那兒,我沿著小道一直走到白木柵欄跟前。

柵欄後邊就是那條我經常走過的小徑。當我從濃密的椴樹叢中走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了綠色的草坪和不大的平台,平台上麵就是那扇櫟木製的淺色大門。我快步登上石階,伸手按了門鈴。

我擔心像夢中那樣沒人理我。誰知過不多久,一位仆人出來開門了。這是個老年男子,他神情憂鬱,嘴唇緊閉著。一見到我,他顯得很詫異。他凝神注視著我,一聲不吭。

“打擾您了。”我說道,“我不認識房主,但我非常想參觀這座房子,望您行個方便。”

“太太,這是一幢待租的別墅,”他神色怪怪地說,“我留在這兒就是為了帶領參觀。”

“待出租?”我說,“這是真的嗎?……房主為什麼不願居住在這所漂亮的別墅裏呢?”

“太太,他們以前就住在這兒,自從房子裏鬧鬼,他們便搬走了。”

“什麼?鬧鬼?”我說,“哦,這絕不會使我就此卻步的。沒想到,在法國鄉下竟然還有人信鬼……”

“太太,同您一樣,我當初也不信,”他一本正經地說,“假若不是我本人在夜間經常在花園裏碰見那個把我房主嚇跑的幽靈的話。”

“這可真太離奇啦!”我一麵說,一麵試圖報之以一笑。

“太太,”老人鄭重地說道,“對這事至少您是不應當一笑置之的,因為這個幽靈就是您。”

消逝的記號

——[日本]都築道夫

林田幸造與吉岡兩人慢慢走在東京的人行道上。六年時間裏,東京已變成了汽車的世界,連人行道上也可以行車,就在兩人發現疾駛的汽車,想躲已經來不及了。林田幸造緊緊地摟住吉岡,仰麵朝天地摔倒在地。

好容易才服滿了刑期,但是,在剛剛成為一個自由人還不到三個小時的時候,卻又變成了一個不能自由行動的人,這真是人生中的不幸。看來吉岡隻不過是腳部骨折,而林田傷勢十分嚴重,在醫院動手術也需要很長的時間。

“看來我是逃不過這個劫難了,如果就這樣去了,我是死也不瞑目的,聽到我說話了嗎?吉岡,你大概很快就會好起來。我有個最後的請求,你一定要幫助我完成它。”

在夜深人靜的病房裏,林田一麵強打精神,一麵吃力地同吉岡悄悄地說:

“我唯一的一個女兒,住在名古屋,你要是能把我的錢送到她手裏,就分給你三分之一。即使三分之一,也有一百三十三萬。這裏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我女兒的住址。”

林田拿出那張紙條。吉岡用手接過來說:“這麼多錢,你把它們放在哪裏了?”

“埋在地下,用油紙包著,分做兩包,總共有四百萬。雖然是埋在繁華的東京,但那裏和鄉村一樣,十分偏僻,離繁華的地方有一段不近的距離,是一個有梅林的地方。”

林田詳細地講述了埋錢的地點之後說道:

“錢是埋在梅林中的一棵樹根底下,樹上已經做了記號,你就放心吧,不知詳情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發現的。這個記號是刻在樹上的一個圖案:一顆心上麵插著一支箭。這支箭的箭羽上麵是四根毛,下麵是三根毛,這就是識別記號的標誌。”

“四百萬,是一萬元一張的鈔票,四百張嗎?”

“是一捆一捆的四十捆。那個時候既沒有一萬元一張的,也沒有五千元一張的鈔票。”

“噢!我知道了,這筆錢就是你因之入獄的那筆錢,對不對?這麼多年了,你一直沒動,真了不起啊!我可以把錢送給她,但是,要分給我一半。”

“好吧!我別無選擇。不過,要是你不送去,我就變作厲鬼來找你算賬。你要不信,就嚐試一下好了。”

林田真的是別無選擇才這麼做的。這是一筆讓他朝思暮想、死也忘不了的錢。原來是兩人合夥搶來的。他的同夥在作案的第二天,因為拒捕被開槍打死了,而他是為了搞到遠走高飛的路費才去作案的,但是沒有成功。實際上,真正獨吞這筆巨款的人正是林田本人,而已死的同夥是無法在法律上提出異議的。

“你放心吧!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反悔的。”

就這樣,吉岡答應了林田。但是吉岡的傷短時間內卻一直沒有治好,好容易才出院,卻正趕上一直以為自己受了重傷的林田也在同一天出院。林田一出院馬上就說:

“咱們之間的談話,你就忘了吧!就當什麼也沒發生。”但是吉岡不同意。當天晚上,他們住在一個簡易旅館裏。第二天匆忙趕往車站。在旅館裏,在路上,林田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哀求吉岡,可是吉岡卻一邊奸笑著,一邊堅持非要一半不可。在車站的站台上,吉岡對林田說:

“你出爾反爾,你既然答應送給我一半,你就得實現諾言,一半總比我得到全部好吧!”

冷不防,林田一下子把麵帶奸笑的吉岡推倒在鐵路上。這個時候正是火車進站的那個時刻。

在一片混亂之中,林田溜出了車站。當他按著計劃好的路線趕往目的地的時候,天已快要黑了。林田不但找不到自己做的那個記號,就連梅林本身也沒有找到。他向過路的人打聽了一下。得到的回答是:

“啊,你問的是挖出巨款的那一片梅林吧。瞧,蓋了新房子的那一帶,就是原來的那一片梅林。”

原來,在他入獄的六年間,那片梅林已經不複存在了。

行騙的褲子

——[匈牙利]哈太衣

我有一個穿著很體麵而實際上卻很窮的朋友,他是個伯爵,名叫頗勃羅虛。這一天我們在街上見麵了,他碰見我,似乎不太高興,也許是因為他那雙深邃的雙眼,已經看破了底細,知道我和他正是同病相憐。盡管盡我的所有,至多能付一杯咖啡的錢,但我們倆仍舊踏進了一家咖啡店。

“我最後一次看見一張麵值一百克倫鈔票,是一月裏的事。”伯爵對我講述時眼中透露著羨慕。“那張鈔票是美麗的……還是全新的,根本沒有皺折……是一位中年先生拿出來付帳的……他坐在那邊靠著窗子,就是現在那位太太坐著在看‘Figaro’報的那個座位……我從這裏看過去,十分清楚……當時我看得很仔細,因為直覺告訴我,以後再沒有機會看見同樣美麗的錢幣了……”

伯爵停止了講述,我很難受,想說一些安慰話,但又不知說些什麼。

“我是一個伯爵,”他說,“可是我倒很願意和下賤的金錢握手。怎麼說呢?要是我有這樣一個錢幣揣在懷中,我將會非常激動,我一定緊緊地藏著,連風也不許吹壞它,而且……”

忽然一種碎裂的聲音傳自伯爵的身底,伯爵的臉色怪怪的,他摸索了一會,很傷心地說:

“糟糕,我的褲子被可惡的釘子撕破了,現在我的褲子已吊在釘上,我也隻好吊死在旁邊了。除了它,我沒有別的褲子,它是從榮華的日子留下的唯一紀念品,但是現在一切都完了。”

我正計劃送一條褲子給他,他卻已捺著鈴叫侍者過來。侍者便立刻畢恭畢敬地站在這位伯爵老爺跟前。

“去!把你們老板給我叫來。”

那侍者連連答應而去,不一會兒老板果然來了。伯爵擺起一副大架子,向他說:

“當我踏進你們的不太體麵的鋪子的時候,這條褲子,你瞧,還是很新沒有破的。我很歡喜地坐在這兒,和我向來坐在那家著名的大咖啡館時一樣的坐法。可是結果,釘子竟會把我的褲子撕破了,你明白沒有?是那脫出了的釘子!”

“非常遺憾!”那老板說。

“是啊,真是遺憾!虧你說得出口!”

“請您多包涵!本人一切都知道。這褲子值多少?”

“30法郎。”

“好,我賠給您!”

老板拿出30法郎賠給了伯爵,隨後就出去了。

頗勃羅虛瞧著我,頗有得意的神色。

“這是給他們的一個教訓,可是我們還坐在這裏做什麼?還是到別的地方去吧!”

他站起來,重新向那椅子瞧了一瞧,這椅子使他交了30法郎的鴻運。

“可惡的釘子!”他說時便把那釘子拔去。“不然,還會撕破了別人的褲子!”

看得出來,伯爵很是興奮,他邁著舞蹈似的步子,邀我進了離這兒最近的一家咖啡店。在那裏他叫了許多東西,大喝特喝,有了30法郎,他像是永遠用不完似的……他扯東扯西地講了許多不中斷的話。忽然又停住不說了。

“真是怪事。”過了半晌,他很激動地說,“我難道中了邪?”

“是什麼事?”我驚異地問。

“我又坐在一枚釘子上了。”

於是他又喊了侍者,吩咐他去叫了老板來。

“當我踏進你們的不太體麵的鋪子的時候,這條褲子還是很新沒有破的。後來怎樣呢?釘子竟會把我的褲子撕破了……”

同樣,那老板又畢恭畢敬地賠給了伯爵30法郎,伯爵卻顯出一副不太暢快的神色。

我現在無須再說,走進了第三家咖啡館,褲子被又撕破了,而且在第四家第五家裏也都一樣。我再笨也感覺事情有點不對,便想離開他。

“你是不是認為我在幹行騙的勾當?”伯爵問道,“但是這實在不是有意行騙,我坐下的時候,總是恰巧坐在釘子上頭,不過釘子是我自己帶著的……無論到哪裏,都帶在身邊。”

我統計了一下,那天晚上,伯爵的褲子總共為他掙了600法郎。

不可饒恕的過失

——[匈牙利]依·沃爾克尼

兩個男護士各得了我給的二十個福林,便殷勤小心地把他用擔架擔下樓來。到了醫院,我又給病房日班和夜班護士各二十個福林,請求她們看護他。她們向我承諾,她們會每隔半個小時去看看病人。第二天是星期日,我可以去看他。他雖然有開口說話的能力,卻沉默不語。他鄰床的病人偷偷告訴我,那兩個護士根本就沒有踏進病房來瞧他一眼——考慮到她們有一百七十個病人要照看,也就不足為怪了,而且大夫們也不屑去給他檢查,隻是說星期一要給他會診。鄰床的人說,用這種辦法處置星期六上午送來的病人是他們的習慣。

我想找頭天值班的護士問一下情況,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隻找到星期天的值班護士,我也塞給她二十個福林,求她時不時進去看看我父親,我還要求見大夫,因為我在家裏已經把一張一百福林的鈔票裝進一隻信封。她告訴我大夫被叫到女病房去給一位患者輸血了,但她勸我不要急,她會把情況代我向大夫講的。我回到病房,父親鄰床的病人一再要我不用著急。既然值班大夫沒有時間檢查我父親的病,我也就沒有機會塞錢給他了。明天病房大夫來了,他們才有時間給我父親檢查。

“我還能為您做些什麼?”我問父親。

“不需要,謝謝。什麼也不需要。”

“我去為您買幾個蘋果吧?”

“謝謝你。我不需要。”

我們的談話到此終止,實際上我想與他溝通,但一時之間,又不知從何談起。我問他是不是覺得身上什麼地方痛,他卻回答說哪兒也不痛,於是我再也想不出該問他什麼了,我們隻好麵麵相覷。我們之間的關係一向很羞怯,而平時我們之間主要是談事實,任何發生在頭一天的事實,第二天它的意義便縮小到零。我們也從不談感受。

“噢,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呆了一會後我說。

“好,那你回去吧。”

“明天我再來,再找大夫。”

“謝謝你。”

“明天上午病房大夫才能來。”

“我知道了,謝謝你!”他說著,用目光送我到房門口。

誰知,第二天早晨七點鍾,我便被告知我父親於昨天夜裏去世了。我一踏進217號病房,便發現另外一個人占領了他的床位。鄰床的病人告訴我,我父親死前很坦然,也不痛苦,他隻是長長出了一口氣就過去了。我懷疑那人沒有說實話,因為我覺得要是自己處在他的位置,也會用和他同樣的語言說同樣的話的。不過我還是說服自己相信父親沒有受到任何痛苦就死去了,他鄰床的病人根本沒有騙我。

我被叫去處理一些手續,我來到醫院接待辦公室。負責處理這些事情的是一名我從未見過的護士。她把他的金表、眼鏡、錢夾子、打火機和一紙袋蘋果交給我。我給了她二十個福林,接著向她問及他的情況。這邊手續剛辦完,整容的師傅就走進來了。他的任務是給軀體梳洗、穿衣服、化妝。他在使用“軀體”一詞時,指的是提到的那個人雖然不再活著,可也不是一具十足的屍體,因為屍體的概念應該是整容過的。

我突然想起那封裝著一百福林鈔票的信封,忙掏了出來塞給這個整容師。他斷開封口,往裏瞥了一眼後,猛然摘下帽子,從此在我麵前再沒有把它戴上。他爽快應允我包我滿意,我隻需要送來一些幹淨的亞麻布襯衫和被單就行了,他一直保證做得完美。我告訴他說我當天下午就把這些東西送來,外加一套深色的西服,不過我想現在就去看看他。

“您現在就要去?”他嚇了一跳,同時問。

“是的。”我說。

“您一定更願意等它梳洗完畢後再去看它。”他建議說。

“不,我現在就要去,”我堅持道,“我要彌補我的過失。”

他不情願地領我到太平間。那裏亮著一盞電燈,沒有燈罩,光線非常強。我們走下幾級混凝土台階,正好在台階腳下,我看見父親仰麵朝天躺在混凝土地板上,他攤開著四肢,戰爭場麵的油畫裏,凡在軍事行動中被打死的士兵都是這個姿勢,隻不過他赤裸著身子。從他的一個鼻孔裏露出半截棉花球,另一個棉花球則沾在他的左臂上——顯然是他們最後一次給他注射的地方。

“您其實現在不該來,這會使你很難受。”手裏捏著皮帽的整容師抱歉地說。即使在冰涼的地窖裏他也不戴帽子,站在我身旁。“如果您等我為它做過整容後再來看,肯定會很滿意。”

我沒有回答。

“他病很久了嗎?”過了片刻,那人問。

“對,病很久了。”我回答。

“噢!那我應該這麼做,”他說,“我要把他的頭發理短點,這樣效果就會更好些。”

“您看著辦吧!”我說。

“他梳什麼頭?”

“分頭。”

他不再說話了,我也沉默不語。我不能對父親說什麼,或做什麼了。實際情況就是這樣,無論現在我做什麼,說什麼,即使我死在他身邊,也絲毫不能減輕我的過失。

明天的報紙

——[匈牙利]厄爾凱尼

司機彼萊斯雷尼·尤若夫開著車牌為“CO-75-14”的汽車來道旁的售報亭買報。

“我要一份《布達佩斯新聞報》。”

“對不起,沒有了。”

“那麼來一份昨天的也行。”

“真對不起,也沒有了,不過我這兒碰巧有一張明天的報紙。”

“那上麵刊登電影院的節目嗎?”

“刊登,全都在上麵。”

“好,來一份!”

彼萊斯雷尼坐在車上翻閱起報紙來,不一會兒,他發現了一條放映捷克斯洛伐克電影的預告——“金發姑娘的愛情”,這是一部非常不錯的電影,這部電影在斯塔奇大街的“藍色山洞”電影院放映,五點半開始。

彼萊斯雷尼看了看表,發現時間還早,就決定再看一會報紙。他的目光一下子停在一條關於彼萊斯雷尼·尤若夫的報導上,上麵寫著:彼萊斯雷尼駕駛一輛車牌為“CO-75-14”的汽車在斯塔奇大街上超速行駛,在離“藍色山洞”電影院不遠處與迎麵開來的一輛卡車相撞,司機彼萊斯雷尼不幸身亡。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彼萊斯雷尼自言自語道。

他看看表,電影馬上要開演了,彼萊斯雷尼把報紙往口袋裏一塞,開著車就走。汽車在斯塔奇大街上超速行駛,在離“藍色山洞”電影院不遠處與一輛卡車相撞。

結局真如那張明天的報紙所報:司機彼萊斯雷尼不幸身亡。

慈善款

——[前捷克斯洛伐克]雅·哈謝克

12日是“真善人”行善俱樂部結賬的日子,這次結賬發現還有120克朗的現款沒用,委員們便聚集在俱樂部的房間裏,開會討論怎樣在聖誕節以前將這筆款子用到最合適的地方去。

主席已喝得暈暈忽忽,但仍不忘大談特談寡婦、孤兒軼事。並悲淒淒地講了一段某位在聖誕樹上自盡的窮寡婦的秘史。講著講著又感覺有些口渴,便又命人取李子酒解渴。

事務長取來了3瓶啤酒,委員們這才重振旗鼓,討論起這筆餘款的合適用途來。主席飲了兩口摻有啤酒的李子酒後,建議登報征求窮寡婦5名,但要有一定的要求,隻有那些家徒四壁、拖兒帶女、賢惠的寡婦才能應征。她們可在每天下午5點到6點的時間內,來行善俱樂部交應征申請書。

最合乎要求的5名寡婦將獲得“真善人”俱樂部無償贈予的100克朗,這樣還能剩下20克朗。這筆錢又怎樣花銷出去呢?

委員們很圓滑地解決了這個難題。他們用這筆不好處理的零錢買了酒來一飲而盡,使那筆慈善基金變成了100克朗的整數。

主席的主意確實見到了實效,幾乎每天晚上醉酒的主席都會接連不斷地收到寡婦們的應征申請書。頭一天便交來了60份,還有20份是郵寄來的。隻弄得主席頭昏眼花、身心疲憊,心中十分煩躁,一下子就將滿腹行善的熱心化成了一片冰冷。這群源源不絕湧上門來的寡婦們使他一肚子沒有好氣。她們一個個吻著他的手,痛哭失聲向他宣泄自己的不幸。

這天晚上,一個拖兒帶女的寡婦來了。十幾個髒兮兮的小孩,使主席的腦袋一下脹大了許多倍,他直盯著那群相貌完全相同的小家夥。隻見那婦人一聲令下,他們便同時悲天哭地起來,並連吻帶舔地吻起他的手來。他們那副可憐相在主席的眼中竟顯得那麼悲苦,使他不禁動了一下惻隱之心,險些從自己的私房錢裏掏出幾文小錢來賞給他們。

就在主席大動惻隱心之際,門外又來了一夥窮苦人,由一個凶悍的女將軍和5名小將組成。當女將軍瞧見已經有人捷足先登時,臉龐上立刻布滿了騰騰殺氣,雙腳蹦得老高,朝那群“孤兒”的“親娘”撲去,她左右開弓、啪啪一連打了她好幾個嘴巴。

“你算什麼東西?敢和我爭?”她厲聲怪叫道,“你明明有漢子,還三天兩頭吃雞。想不到你竟把全屋子的小鬼都弄來騙錢,你這麼不知廉恥……”

主席驚懼萬分地望著這出別開生麵的演出。挨了耳光的婦人在她的怨敵身上敲斷了主席的一柄傘。小將們見主將動了手,也相互扭打起來,登時將書櫥上的玻璃打得粉碎。

主席頓時火冒三丈,終於抑製不住加入戰團。幸虧俱樂部的侍者及時趕來攆走了那位“親娘”,小賣部的人員也聞聲跑來,將那位悍婦轟走了。小將們見勢不妙,便一個個腳底揩油,溜走了。一切都平靜下來了,一會兒響起了主席的一絲遊魂般的聲音:

“給我來一點白蘭地。”

他一杯接著一杯喝,總共喝了二十杯左右,然後他將桌上的台布扯過來胡亂蓋住身子,在安樂椅子上呼呼入睡了。那些申請書則扔得到處都是。

“真善人”俱樂部的委員們再次聚到一起商討餘款的處理問題,這次這幫善人的酒喝得很有節製,總共才花了十五克朗。在給書櫥補上玻璃後,那筆慈善基金就剩下80克朗了。因此撫恤金的款項隻好相應削減,其結果是:每人20克朗的受恤名額變成了4名。

商討的結果是把收申請書的任務交給事務長,因為事務長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厲害。當有位申請人伸出雙臂去摟他的膝蓋時,他便怒氣衝衝地大發雷霆:

“放開!你這個窮鬼!”

接著來了一位風情萬種的寡婦。

“甭跟我廢話!”事務長聲震屋瓦,“快把申請書交上來拉倒。懂嗎?我又不是三歲小孩。走開!”

幾天後,委員們重聚一堂,又開始鄭重其事地討論起俱樂部的崇高宗旨來。主席要求賠償他那柄被敲斷的傘。他希望總共能得到20克朗的賠償費:賠傘和賠償他昨晚值班時的精神損失。這引起了委員們的極度不滿,他們一致反對這個要求。

事務長呼聲最高。他說,如果主席能夠領到20克朗的話,那麼所有值過班的委員也都有資格領。另外,他還要報銷他今天值班時所吃掉的一份牛排和三瓶啤酒,共兩克朗。

他們唇槍舌劍地吵到滿天星鬥,最後大家才一致公認,與其讓這40克朗落入不義人之手,還不如將它們分送給兩名淑儀可人的寡婦每人20克朗的好。

完全可以想象,在這場善人會結束之後,那筆善款又將被用去一筆不小的部分。

聖誕節前夜即將到來,俱樂部的錢櫃裏隻剩下不到1克朗了,而窮苦的寡婦們交來的322份申請書卻在桌上堆積如山。

“各位好心的委員們!”主席宣布道,“今年由於種種突如其來的情況,聖誕節撫恤金不能照發了。目前要解決的一個問題,就是怎樣處理這筆餘下的慈善款。我的意思是把這筆善款劃到明年的善款預算中,你們同意嗎?”

“同意!”委員們一致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