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隻貓可長得真漂亮,它是西伯利亞產的嗎……那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公貓。”
“啊,原來是個‘小夥子’呀!好家夥!喂!‘小夥子’你能逮著耗子嗎?”加烏普特瓦赫托夫轉過頭問,“它有女朋友嗎?哦!我是說……它有配對的母貓嗎?”
“還沒有……嗯……”
“那就趕緊找一個呀,以後要是生了小貓,就送給我一隻……我妻子非常喜歡貓——特別是公貓!……現在該怎麼辦呢?我一路上都在記呀記,這會兒卻忘了……記性不行啦,完啦!人老了,我的青春年華過去了……該入土啦……不過,那曲子彈起來非常洪亮,而且變幻莫測、雄壯有力……對不起,先生……哦……我也許可以哼唱一下那支曲子吧……”
“您就唱吧……或者……或者……您用口哨吹吹也行……”
“噢,不,先生,您不知道在屋裏吹口哨是有罪的嗎?……我們那裏有個叫謝傑利尼科夫的人,他嘴裏老是不停地吹呀吹呀,結果吹得傾家蕩產啦……對了,您是德國人還是法國人?”
“德國人。”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還好您不是法國人……他們盡幹蠢事,我最討厭他們,你不知道吧,打伏期間,他們還吃過老鼠呢!嘿嘿……別忙,讓我再想想,那調怎麼唱來著,偶爾我也會哼上一段呢,那我現在給你哼哼,不,算了,我還是幹脆唱吧!……您看如何?……哦!好極了,請您站在那裏去,準備好了,我要開始了……嗯……我想,我得先清清嗓子……”
加烏普特瓦赫托夫彈了三下手指,閉上眼,用假嗓子唱起來。
“多多——西——多——多——霍——霍——霍……我是個男高音……我在家裏常常用童高音唱……讓我想想,先生……特拉——拉——拉……克爾姆……牙縫裏好像塞著點什麼東西……呸!原來是瓜子兒皮……噢——多——多——西——西……克爾姆……我大概感冒了……我在酒店喝了一杯冷啤酒……特魯——魯——魯……就這樣一直往上揚……然後,您知道嗎,順勢而下,降低,降低。就這樣側著身子,然後往高音符上拔高,一陣一陣地……多——多——西……魯——魯……您明白嗎?這時再接低音:古——古——古——都都……您聽明白了嗎?”
“不明白……”
那隻公貓驚訝地望望加烏普特瓦赫托夫,大概是在發笑,接著便懶洋洋地從櫃台上跳了下去。
“難道您一點也沒聽出來……哦,上帝,您要我說什麼好……啊,也許是我唱得不好,您別介意,……那個……我真是沒有一點印象了呀!”
“您幹脆在鋼琴上彈一下吧……您會彈琴嗎?”
“鋼琴嗎?……您這不是為難我嗎?……我過去會拉小提琴,隻拉一根弦,那也隻是隨便拉拉……拉著玩的……沒有人教我……我弟弟納紮爾會拉小提琴,有人教過他……就是那個法國人羅卡特,您也許認識他吧,就是維涅季特·弗蘭齊奇教他的……他可真是個滑稽可笑的法國人……我們都管他叫拿破侖,故意逗他。他總是很生氣。他說:‘我不是拿破侖……我是共和派,我叫弗蘭齊……’他那副嘴臉,說實在的,也確實是一副共和派的嘴臉……完全是一副狗的嘴臉……我故世的父親什麼也沒教過我……他說:你祖父叫伊萬,你就也叫伊萬吧,既然如此,你的一舉一動也應該像你祖父一樣,你也去當兵吧,下流東西!!你就去放火槍吧!!至於溫情脈脈,嬌生慣養,小子……小子……小子……我是不會對你溫情脈脈,嬌生慣養的!你祖父吃過馬肉,你也去吃馬肉吧!你也把馬鞍子當枕頭墊在頭下睡覺吧!……我現在回到家裏該怎麼辦!她們準得把我吃了!買不到樂譜不許回家呀……也隻好再見啦,先生!對不起,打攪您了……這架鋼琴值多少錢?”
“八百盧布!”
“哎喲,哎喲……我的老天爺!這就叫做:鋼琴買到手,窮得光腚走!哈——哈——哈!八百盧布!!我真識貨!再見吧,先生!要不,咱們再聊一會兒吧!您知道嗎,有一次我在一個德國人家裏吃午飯。午飯後,我問一位先生,他也是德國人,我問‘衷心感謝您的盛情招待’德語怎麼說?他對我說……他對我說……對不起,先生,讓我想想!……他說:‘伊赫——利別——季赫——馮——甘岑——格爾岑!’噢,對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我真心實意地愛你!”站在櫃台內的那個德國人翻譯說。
“啊,原來是這樣!我就走到主人的女兒麵前,直截了當地對她說了這句話……她很不好意思,臉漲得通紅……幾乎要歇斯底裏大發作……瞧,惹麻煩了!再見吧,先生!腦袋不好用,累得腿腳痛……我現在就是如此……由於記性不好,讓我白白跑了二十趟!祝您健康,先生,再見!”
加烏普特瓦赫托夫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到大街上,走了五步以後,才把帽子戴上。
他咒罵自己記性不好,陷入沉思之中……
他琢磨著:一回到家,他的妻子、女兒們一定會向他猛撲過來……妻子將查看買來的物品,然後罵他是白癡、蠢驢或笨牛……女兒們會把他圍住要糖果,她們將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也不怕把胃口吃壞……身著天藍色連衣裙、脖子上係著粉紅色領帶的女兒娜佳,會迎著他走過來問:“樂譜買到沒有?”一聽到“沒有”二字,她便會對年邁的父親出言不遜,然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號啕大哭,連午飯也不出來吃……之後,她走出自己的房間,淚痕斑斑,悲慟欲絕,在鋼琴旁坐下。起初她彈的是首哀婉的曲子,一邊籟簌地落淚,一邊哼唱著什麼……快到晚上的時候,娜佳才算開心些,終於最後深深地歎了口氣,開始彈那支她喜愛的樂曲:多——多——西——多——多……
加烏普特瓦赫托夫用手朝自己腦門上啪地拍了一下,然後像瘋子似地轉身跑回樂器商店。
一進門,他就大聲叫著:“多——多——西——多——多,多多。對了,我記起來了,就是這個譜子,這是誰的曲子?您這有賣嗎?嘿!我的老夥計。”
“哎呀!這是李斯特的狂想曲,第二號……又叫匈牙利狂想曲……老天,您終於還是想起來了。”
“對,對,對……就是李斯特的曲子,就是李斯特的曲子!老天爺懲罰我,就是李斯特的狂想曲!第二號!是的,是的,是的……親愛的!就是這支曲子!您真是我的親愛的”。
“不過,”德國人頓了一下說,“李斯特的曲子很難唱……您要哪一種?”
“哪一種都行!隻要是李斯特的第二號狂想曲就行!這個頑皮任性的李斯特!多——多——西——多……哈——哈——哈!我好不容易才想了起來!就是這個!”
德國人從貨架上取下一本樂譜集,用幾張廣告紙包起來,遞給笑容滿麵的加烏普特瓦赫托夫。加烏普特瓦赫托夫付了八十五戈比,哼著小曲走了出來。
生病的故事
——[前蘇聯]左琴科
實話告訴你,生病的時候,我寧願躺在家裏。
不用我說,大家也知道,醫院裏或許敞亮點,也文明點,就連飲食該含多少卡路裏也想得比較周到。不過正如俗話常說的,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啊。
有一次我因傷寒進了醫院。家裏人以為這樣就可以減輕我極度難忍的痛苦。
出乎家裏人的預料,他們這種期望落了空。因為我碰到了一家十分特別的醫院,那裏並非一切都盡如人意。
病人剛送來,正給他登記呢,他突然發現牆上掛著一塊牌子:“領屍時間:三點至四點。”無論如何,病人心裏的恐懼加深了。
我一看到這張告示就不由得天旋地轉起來,恐怕別的病人也有同類感想。主要是我正發著高燒,也許生命已經危在旦夕,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來這麼張告示,心裏的陰影更深了。
於是,我對正在給我登記的那個漢子說:
“我說醫生同誌,你們是怎麼搞的?怎麼掛這樣一個缺德牌子?不管怎麼說,這不更增添病人的痛苦嗎?”
這位醫生,也許該叫醫助吧,聽了我的話,不禁大為驚訝。他說:
“你們瞧瞧,一個病人,走路搖搖晃晃的,燒得嗓子眼差點冒出煙來,還到處挑毛病。等你病好了——我看難好了——到那時你再批評吧;要是好不了,我們可真要把你的名字寫在上麵了,在三點到四點的時候讓人來領走,到那時就夠你受了。”
我真想打這位醫助一記透徹雲霄的大耳光,可我已經高燒到三十九度了,根本就沒有力氣和他吵下去,隻對他說:
“等著瞧吧,你這巫醫,我的病會好的,到那時再和你算帳,醫生能用這種話刺激病人嗎?你這是在精神上坑害病人嘛。”
醫助見一個重病號能如此自如地同他吵架,大為吃驚,就不說什麼了。接著跑過來一個小護士,衝著我說:
“來吧,病人。到洗刷間去。”
一聽這句話,我心裏又一陣發緊,我說:
“最好叫浴室,別叫什麼洗刷間,”我說,“這聽著文雅一點,對病人也顯得尊敬嘛。再說,我又不是頭牲畜,幹麼要洗刷呀。”
護士說:
“你哪像個病人呀,對什麼事你都提意見。說句實話,恐怕你的病多半是好不了啦,因為你管閑事管得太多了啦。”
說著,她把我帶到浴室,吩咐我脫衣服。
當我把上衣脫掉時,忽然發現浴池水麵上露著一個腦袋。再仔細一看,好像是個老太太坐在浴池裏,大概也是個病人。
我對護士說:
“你們簡直太混帳了,你們把我送到哪兒來了?這是女浴室呀,有人正在裏頭洗呢。”
護士回答說:
“那是個病老太太。她正發高燒,什麼都稀裏糊塗的了。你不用管她。你放心大膽地脫吧。我們馬上就把老太太從浴池裏撈出來了,給你重新換上水。”
我說:
“老太太糊塗了,可我還是清楚的吧。眼看浴池裏有個女的,我心裏實在不舒服。”
正在我與護士僵持之時,那位醫助走了進來。
“我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難侍候的病人,”他說,“簡直是蠻不講理,這也不順他的心,那也不合他的意。一個快死的老太婆洗個澡,跟你有什麼關係呢?這老太婆說不定已經燒到了四十度,稀裏糊塗什麼都顧不得了,恐怕連看東西都像騰雲駕霧似的。退一步說,憑你這付尊容,難道就能讓她在這個世界上多留五分鍾?說實在的,我還是比較喜歡那些不省人事的患者,至少他們對我們所安排的事不提任何意見,不會挑毛病,也不會和我們搞學術討論。”
正在洗澡的老太太這時開了腔:
“快把我扶上去,要不我就自己上去,看我不狠狠地揍你們。”
他們立刻就去張羅老太婆出浴池、吩咐我快脫衣服。
趁我脫衣服的工夫,他們把浴池放滿熱水,根本沒衝洗一下,就要我坐進去。
他們已經摸透了我的脾氣,所以不管什麼事,都盡量順著我,不再同我爭辯了。可是等洗完澡,卻給了我一套不合身的大號衣服。我以為這是對我報複,有意揀了尺碼不對的衣服給我穿。不過後來我發現,這在那裏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而且已形成了規矩。他們這兒的規矩是小個兒穿大號,大個兒穿小號。
再說,我那套衣服比別人的還好些。我那件襯衣上醫院的印章在袖口上,還無傷大雅。其他病人襯衣上的印章有的在背上,有的在胸前。這在精神上很傷患者的自尊心。
由於我體溫不停地往上升,就沒有去和他們爭辯這些事。
我被送進一間病房,麵積不算大,裏麵卻住著三十來個各種各樣的病人。有幾個看來病情很重,有些相反已經快好了。有的人在吹口哨,有的在下棋。還有的在病房裏竄來竄去,念著各個病床床頭上寫的字。
我對小護士說:
“我別是進了精神病醫院吧,我以前也進過醫院,可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人家醫院到處都安安靜靜,有條不紊。你們這裏簡直像個菜市場。”
護士說:
“也許您想讓我們把您送到單間去,再給您派個警衛趕蒼蠅捉跳蚤是嗎?”
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於是嚷嚷著要找主治大夫,但來的卻偏偏又是那位醫助。我當時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了,一看見他竟昏了過去。
大概過了三天,我才醒過來。
小護士告訴我:
“哦,您可真是命大。您經受住了所有的考驗,有一次我們不小心把您放在敞開的窗子旁邊,可您竟沒有掉到外麵去。現在如果不再從周圍的病人那裏感染上別的病,那就可以衷心祝賀您恢複健康了。”
我這體質真還算過硬,除了傳染上一次,再沒什麼毛病了。眼看就要出院了,突然得了小兒百日咳。
護士說:
“您大概是從隔壁的病區傳染上的。那是兒科。您準是不小心用了百日咳病孩用過的餐具,通過這個媒介傳染上的。”
我的體質總體上還算不錯,沒多久,我又開始康複。可是快要出院時,我又吃了不少苦頭,又病了。這次的病是神經性的。皮膚上出了許多神經性小疹子,像斑疹似的。大夫說:“你神經別再緊張了,慢慢會褪下去的。”
大夫說不讓緊張,可我能不緊張嗎?因為他們不放我出院。他們一會兒說把出院的事忘了,一會兒說缺點什麼手續,再不又是某某人不在,無法注銷。後來有一回病人的家屬全都擁來探望,醫務人員忙得腳底朝天。那位醫助說:
“我們醫院裏擠得滿滿登登的,根本沒有時間給病人辦出院手續。再說你才過期六天,就吵得四鄰不安。我們還有好了三個星期沒出院的呢,人家都耐心等著。”
在我不斷的尋問下,他們很快就讓我出院了。
我回到了家,妻子對我說:
“你知道嗎,別佳?一個禮拜以前,我們還當你已經去了極樂世界呢。那天我們收到了醫院的通知,上麵寫著:‘接到通知後速來醫院領取您丈夫的遺體。’”
我妻子魂不守舍地趕到醫院;看了死者以後,才知不是我。那裏的人向她道了歉,說是會計室弄錯了。他們那兒另一個人死了,不知為什麼卻當成是我。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痊愈了,隻不過出了一身神經性的疹子。由於這件事,我不知道什麼緣故感到很不是滋味,真想跑到醫院打一架,可一想起那裏的情形,我又打消了此念頭。
從那以後,我生病就呆在家裏。
大公無私的判決
——[英國]帕克
這個食品商店的老板可是個出名的“機靈鬼”。他常常用假秤來哄騙顧客。他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有一個當檢查員的兒子,兒子的工作便是檢查市場上零售的商品是否足秤。這個老板滿臉笑容,因為他覺得兒子不會羞辱自己的父親。“把你的稱具拿出來吧,我們要驗一驗哩。”他的父親並不照辦,卻嬉皮笑臉來打岔。不過很快他就看出,他的兒子這次要動真格的,因為他已聽到兒子命令他的隨員去搜查他的店鋪,查看那些進行欺詐的秤具。經過一番最嚴格的檢查以後,這些秤具被宣告沒收,並當場砸得粉碎。這太讓父親吃驚,他不知所措地盯著自己的兒子,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想一會兒該可以懇求兒子免除處罰了吧,誰料他這次又打錯了算盤,檢查員宣布的處罰,完全沒把他這個父親當做一回事,恰恰相反,把他的犯罪行為當做陌生人似的處理。他必須繳納50塊錢的罰款,還要在他的腳底打若幹板子,而且立即執行。
檢查員宣布完刑罰後,從馬上跳下,急忙跪在父親腳下:“父親,我對上帝、我的國王、我的國家和我的工作單位,已經盡職盡責了。現在,用我對您的敬意和謙遜態度,請求允許我,付清我對一個父親的欠債。父親,你要知道,法官是不能徇私情的,他的權力是神聖的,它不考慮是父親,也不考慮是兒子。上帝的權利、我們街坊鄰裏的權利,都是高於情麵關係的。您觸犯了公正的法律,您就應該得到這樣的處罰。從您那方麵來說,您會想通的。我很抱歉,您從我這兒受到處罰,是您命中注定了的。另外,我的良心也不能阻止我那樣做,這是為了您將來表現得好一些,您不要怪我,您該可憐我才是,因為我是被迫陷入如此不近人情的處境。”他說完以後,又上馬了,全城人都為了這種不尋常的、大公無私的行為而歡呼喝彩。在喝彩聲中,他的父親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當然,上級也沒有少給他報酬。
這件事很快傳到了蘇丹王的耳朵裏,接著,這個食品店老板的兒子被升職當上了法官。然後,由於他的出色表現,他被任命為伊斯蘭教法典說明官,從此過著高官厚祿的生活。盡管如此,作為法律的監護人,他仍然忠於自己的祖國,忠誠地奉獻自己的一切。
情話突然消失
——[英國]詹姆斯·米爾尼
事情發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當時,我奮鬥於緊張的戰爭中,直到我被空襲擊中才無奈地離開戰場。從醫院出來的我被迫結束了軍人生涯,這使我感到灰心喪氣,而我又為戰爭的轉折憂心忡忡。唯一可以稱為幸運的是,恰在這其間我嚐到了那種生活中的甜情蜜意。
一天,夜已很深了,我打電話找一個朋友,朋友沒找到,卻跟一位女士的電話串了線。她也在打電話。隻聽她跟電話員說:“我電話是格拉斯文諾8829,要的是哈姆斯戴德,而您卻給接到一個叫福萊科斯曼的人的電話上了。這個有緣人,他壓根就不願跟我說話。”
聽到她那柔和又清脆的聲音,我不禁插話說:“噢,小姐,我不是不願和您講話,而是喜歡聽您講話。”對我魯莽的插話,她沒有生氣,而是友好相待。於是彼此說了些對不起之類的話,便放下了電話。一兩分鍾後,我又重新掛起自己的電話來。這次,像有人在作怪似的,又跟她的電話串上了,這使我迷惑不解,須知她的電話號碼跟我要的那個並沒有什麼相似之處呀。看來我們的電話命中注定要串到一起了。我們索性談了起來,而且一談就是20分鍾。“冒昧問你一句,你怎麼這麼晚還給朋友打電話呢?”她問道。我把原因告訴她,不過現在我自己也記不清到底是為什麼了。“那麼您呢?”我反問道。
“哦!我母親的睡眠不好,她必須每晚要我給她解悶。”她解釋說。接著我們的話題轉到彼此正在讀的書,當然也談到了戰爭。最後我說“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痛痛快快地跟朋友談話了。”
“是嗎?我也有同感,但是,已經很晚了,我們改天再聊吧。”她說。
“好吧,晚安,祝您做個好夢。”
第二天,我整天都在尋思這件事情。時而想起我們對話的內容,時而回味起流露在她言談話語中的那種自然優雅、聰慧睿智,特別是她十足的熱情和適度的幽默,更讓我佩服得不得了。想著想著,耳際回蕩起她的聲音,那韻律抑揚頓挫,別有一種風格,具有迷人的魅力,卻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
到了晚上,我看不進書,也根本睡不著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直到子夜時分,我的腦子裏始終閃爍著格拉斯文諾8829這個號碼。我終於不能自持,從床上爬起來,用顫抖的手指拔起了電話,接著傳來電話的鈴聲。對方隨即拿起電話筒“喂,你好!”
“您還記得我嗎?”我有些緊張地說,“我一定讓您討厭了。是這樣,我們能不能接著昨天再談談呢?”她沒給我一個確切的答複,但自己搶先說了起來,內容是接她上次那篇關於巴爾紮克《貝姨》一書妙趣橫生的評論。一會兒,我們就又談笑風生滔滔不絕地談起來,好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我們越談越投入,由於未曾謀麵,再加上又是晚上,這樣便完全消除了男女初次相識那種傳統的拘謹和羞澀感。她的言談風度更加使我神往,我不禁提出要與她認識,互相做個自我介紹。她卻斷然拒絕,說那樣會把一切都弄糟的。在我再三要求下,她做的唯一讓步是把我的電話號碼記下來。
最後她答應我,等到戰爭結束,彼此就把身份公開。從言談中,我得知,她當年36歲,17歲時嫁給一個脾氣暴躁的男人,現已離婚多年,這段不成功的婚姻留給她的唯一的紀念是她18歲的兒子,不久前,在一次空戰中她的兒子被打死了。但我從她的話語中,絲毫感覺不到她的兒子已經離她遠去了。據她說,她的兒子十分英俊瀟灑,與她十分相似,無形中她的影像在我的腦海中清晰地勾畫出來,而且始終不變。我對她說,她的容貌一定非常漂亮,她隻是輕聲笑了一下,說:“是嗎?你如何得知?”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變得互相依戀起來,而且已經達到無所不談的程度。每一次的談話總讓我們感覺非常愉快,在多數問題上,特別是對戰爭形式的看法分析,我們的意見更是體現了高度統一。不少事,我是從她的談話中得到啟發,獲得力量的。後來,我們又決定看同樣的書,以便相互交流。我們都在倫敦圖書館借閱圖書,我們答應對方,絕不到圖書管理員那兒查詢對方的姓名。這樣,我們的友情愈深,以至心心相印,卻不知對方何人。這樣的對話成了我們之間唯一的交流方式,隻要在倫敦,不管天有多晚,便沒有一夜不通話的。如果我有事外出未通電話,而再次通話時,她一定怨我把寂寞留給了她。
有一回通話時,我感情激動起來,達到非見她不可的程度,便一次又一次地威脅她要立即跳上汽車,找到她的住處,但她不作讓步。她說,倘若見麵後發現對方並不如想象得那樣可愛,她會悲痛欲絕的。我們雖相隔不見,卻彼此時刻感覺著對方的存在,關心著對方的生死冷暖。每一次的空襲,我表示都為她擔驚受怕,總是打電話問候她,這使她很高興。同時我也發現,隻要她得知我們徹爾西方麵有空襲,她也必來電話詢問我的情況。
在那一年時間裏,我過得非常愉快,也特別充實,我這樣說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當時歲月雖然艱辛嚴峻,但我們的愛情之花卻別有一種脫俗聖潔的意味。它含苞豐滿,卻堅守不放,而這一點,也是有一定好處的:這愛情的航船,完全免除了暗礁與淺灘的威脅,因為往往正是感情放縱的急流使愛情的航船偏離航程而觸礁、擱淺。從這個角度上看,我們感情的航船是沒有理由不在這風平浪靜的航程上永遠向前的。更何況,純粹語言的傾述比眼睛的注視和手的撫摸所表達的感情更為真切、有力、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