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將諸多思想轉化成美麗的真理。我不想把它們全都告訴你們。其中有關於童貞的真理和激情的真理,財富和貧窮的真理,節儉和浪費的真理,粗疏和放蕩的真理。但所有的真理都閃爍同樣美麗與耀眼的光輝。
人類的作用表現出來了。每個人出現時抓住一個真理,並且將自己的真理廣為傳頌。
使人變成畸人的,便是真理。在這一點,老人自有一套十分微妙的理論。他認為:在生活中,每一個人不可以固執己見,如果有誰這樣做了,稱之為他的真理,並且努力依此真理過他的生活時,他便變成畸人,而他堅持的所謂的真理卻根本沾不上真理的邊。
對於以上觀點,老人憑借深厚的文字功底與切實的感受將其著成了上百頁的書。這個主題在他心裏會變得那麼龐大,他自己也有變成畸人的危險哩。他之所以沒有變成畸人,我想就因為他始終沒有出版這本書。這也許要好好地感謝老人體內的那個年輕事物。
還記得前文講的那個年老的修床的人嗎?我之所以提到他,隻是因為像許多所謂十分普通的人一樣,他把持著自己的信念生活了大半生,同樣他也是畸人。
三個問題
——[俄國]托爾斯泰
從前,一個遙遠國度的國王突發奇想,如果他總是知道開始做一件事情的適當的時間,如果他知道誰是他該聽取意見的恰當的人,而誰又是他應該避開的人,還有什麼時候他最應該做什麼事,當然,他希望知道更多的事情。
他將這些問題公告天下,要是有誰告訴他:何時是開始行動的合適時間,誰是他最需要的人以及他如何才能知道什麼是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那他的下半生將會擁有享用不盡的金銀珠寶。
國王麵前來了許多博學之士,他們帶來了不同地方的答案,內容當然千奇百怪。
在第一個問題的觀點上,有的人說,為了知道采取每個行動的適當時機,一個人必須事先列出一張年月日的行事日程表來,然後嚴格照表行事。有的人說,要事先確定采取每個行動的適當時機是不可能的,但隻要踏踏實實地對待每一件事,從中找出目前最需要的事情,這就行了。還有人說,國王對於正在進行的一切不管怎樣的經心在意,要靠一個人來正確地判斷何時是采取行動的適當時機,也還是不可能的,選拔幾個優秀人才組成小團體專門研究時機問題也許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這時候又有人說,有些事過於緊急,來不及經過多個人員進行討論就得立即拍板。為了做出這種決定,你就得事先知道將會發生什麼情況,而這並非正常人能夠辦到的。因此,為了知道采取每個行動的適當時機,你得請教術士才成。
對於第二個問題,答案也是各式各樣的。所有與國王有過接觸的人似乎都被列了出來。
對於第三個問題,即什麼是最重要的事,有人回答說,世上最重要的事是科學,另一些人說是戰士的武功,還有些人則說是宗教信仰。
答案雖然多之又多,但沒有一個是國王欣賞的。但他仍然希望能找到問題的正確答案,所以決定去西方請教一位在民間被廣為傳頌的以智慧與勤勞並稱的隱士。
隱士性情孤僻但對來客的要求比較簡單,除了普通老百姓以外,不接待任何人,所以國王微服去拜訪,在到達隱士的小庵之前就下了馬,身邊隻留下一個侍從。
沒費多大力氣,國王就找到了隱士。在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吃力地勞動。他見了國王,跟他打了個招呼,還是繼續挖他的地。他像是由於長期的營養不良而顯得極瘦。他的鐵鍬每次下去似乎改變不了地麵多少變化。
國王走上前去對他說:“我是專程來找你的,有三個問題非常需要你給我解答:我如何才能知道在正確的時間做正確的事呢?誰是我最需要的人?最後,什麼是需要我首先關心的最重要的事?”
隱士的鍬在暫停了一下後又徑自地挖起地來。
“你累了,”國王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可以幫你。”
“那謝謝了!”隱士說,把鐵鍬遞給國王,很悠閑地躺在地上休息。
國王挖了兩畦地,又停下來提出他那三個問題。隱士還是沒有答話,伸手要接鍬,輕聲說道:
“現在你歇一歇吧——讓我來挖會兒。”
但是國王不給他鐵鍬,一直埋頭為隱士挖地。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太陽似乎不耐煩了,躺進了山的背麵,國王更沒有太陽的耐性,他一扔鐵鍬,說道:
“我到你這兒來,聖明的人,是為了給我的問題求得一個答案。如果你不能或不願給我答案,那你不妨直接打發我走人。”
“有什麼人跑過來了,”隱士說,“讓我們瞧瞧,是誰。”
國王轉過身,看到一個長著大胡子的人從他來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衝過來。那人用手按住肚子,渾身都是鮮紅的血。隻跑到一半,他就支撐不住了,倒在地上,發出微弱痛苦的聲音。國王和隱士解開那人的衣服,看見上麵的傷口大的可怕。國王盡量把傷口洗淨,用他的手帕和隱士的一條毛巾把它包紮起來。但根本止不了多少血。過了一陣子,血流得少了,那人緩緩地睜開眼睛,要求給點水喝。國王滿足了他的要求。這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涼氣漸重。所以國王在隱士的幫助下把傷者扶到庵裏,他需要休息,而且他現在也無法告訴他們任何事情。國王由於趕了路,又做了許多事,就在門檻上坐下來睡著了——由於疲勞,他睡得很沉,即使夏夜的涼氣也無法打擾他片刻。早晨醒來,國王用了很長時間才記起昨天的種種事情。
“寬恕我吧!”大胡子看見國王醒了,正看著自己,就聲音微弱地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在對我說嗎?”
“你不認識我,可我認識你。我就是那個誓死要親自向你報仇的仇人,因為你處決了我的兄弟,又沒收了我的財產。我探聽到了你昨天的行蹤,於是埋伏起來準備為我兄弟報仇。但是白天過去了,你沒有回去,所以我就從埋伏的地方出來找你,可是你的侍從記性太好了,不但認出了我,還打傷了我。我是逃出來了,但要不是你把我的傷口包紮好,我還是會死去的。你以德報怨那麼聖明,我將為你效犬馬之勞,我會將你的聖行傳遍天下,但請你首先寬恕我吧!”
國王一開始很驚訝,但聽到最後他緊緊地握住那人的手。他不僅寬恕了他,還說要派他的仆人和他自己的禦醫來看護他,又答應歸還他的財產。
現在國王又不得不去找隱士談談了,因為離開之前他還希望再一次為他提出的問題求得一個答案。這時候,隱士已不再用鍬了,地上的土都已翻好,一粒粒綠油油的小種子被撒在了地裏。
國王上去對他說:
“我最後一次請求你,聖明的人,回答我的問題吧。”
“你已經自己解開了這些問題。”隱士說,幹瘦的身子半蹲在地上,但很認真地對國王說。
“什麼答案?你這是什麼意思?”國王問。
“你難道還不明白,”隱士說,“要不是你昨天可憐我衰弱無力替我挖地,而是直接回到你的宮殿,那個人就會襲擊你,你就可能死在他的手裏。所以最重要的時候就是你在挖地的時候,而我就是你最重要的人,為我做好事是你最重要的事。然後,那人受了重傷,這時候最重要的時候是你看護照顧他的時候,因為要不是你包紮好他的傷口,你無法擁有一個如此全力效忠你的侍者,所以他是最重要的人,你為他所做的事是你最重要的事。記住吧!沒有什麼時間比現在更重要了!”
“它所以重要,就是因為它是我們唯一有所作為的時間。最重要的人是同你在一起的人,一點點恩惠會改變人的一生。而最重要的事則是對他做好事,為了別人,也為了自己。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
柔弱的人
——[俄國]契訶夫
前幾天我曾把孩子的家庭教師尤麗婭·瓦西裏耶夫娜請到我的辦公室來,要和她談談孩子的情況,順便付給她應得的工資。
我對她說:“請坐,尤麗婭·瓦西裏耶夫娜!我想工資應該付給你了。您也許要用錢,您太拘泥禮節,自己是不肯開口的……呶……我們和您講妥,每月三十盧布……”
“四十盧布……”
“不,三十……每月的工資我都清清楚楚地記下,我一向按三十盧布付教師的工資的……呶,您呆了兩月……”
“兩月零五天……”
“整兩月……那就按兩個月來記好了。這就是說,應付您六十盧布……扣除九個星期日……在星期日您不會和我孩子學習過多的東西,而玩耍的時間會更多一些……還有三個節日……”
尤麗婭·瓦西裏耶夫娜驟然漲紅了臉,牽動著衣襟,但一語不發……
“三個節日一並扣除,應扣十二盧布……柯裏雅有病四天沒學習……您隻和瓦裏雅一人學習……您牙痛三天,我夫人準您午飯後歇假……十二加七得十九,扣除……還剩……嗯……四十一盧布。一點問題也沒有吧?”
尤麗婭·瓦西裏耶夫娜的表情更加難看,她顯然想說什麼,下巴在顫抖。突然她神經質地咳嗽起來,然後擦了擦鼻涕,但還是沒說一句話。
“新年底,您打碎一個帶底碟的配套茶杯,扣除兩盧布……你應該知道我沒有按茶杯的全價,它是傳家寶……上帝保佑,我總是不停地丟失財產!而後,由於您的疏忽,柯裏雅爬樹撕破禮服……扣除十盧布……女仆盜走瓦裏雅皮鞋一雙,也是由於您的玩忽職守,您必須得對此負責,要不是因為您,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所以,也就是說,再扣除五盧布……一月九日,您從我這裏支取了十盧布……”
“我沒支過!”尤麗婭·瓦西裏耶夫娜聲音小得可憐。
“聽著!我可不是傻瓜”。
“呶……那就算這樣,也行。”
“四十一減二十七淨得十四。”
盡管她的表情不停地在變,甚至多了些淚珠,但也隻能是隨他去了。令人憐憫的小姑娘啊!
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有一次,我隻從您夫人那裏支取了三盧布……再沒支過……”
“是嗎?這麼說,我得重新寫一下我的賬簿!從十四盧布再扣除……呐,這是您的錢,最可愛的姑娘!三盧布……三盧布……又三盧布……一盧布再加一盧布……請收下吧!”
我把十一盧布遞給了她,她接過去,很長時間才喃喃地說:
“謝謝。”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碰到了我的桌子,響聲很大。憎惡使我不安起來。
“為什麼‘謝謝’?”我問。
“為了給錢……”
“實際上我剝奪了你的錢!為什麼還說‘謝謝’!”
“在別處,根本一文不給。”
“不給?太怪啦!我和您開玩笑,對您的教訓是太殘酷了……我要把您應得的八十盧布如數付給您!呐,事先已給您裝好在信封裏了!可是你怎麼能夠忍受這一切呢?為什麼不抗議?為什麼沉默不語?難道你要用你的眼淚來應付這一切嗎?難道你可以這樣軟弱嗎?”
她苦笑了一下,而我卻從她臉上的神態看出了答案,這就是“可以”。
我請她對我的殘酷教訓給予寬恕,跟著把使她大為驚疑的八十盧布遞給了她。她連數都沒數,好像即使裏麵是報紙,她也不會介意的。
我呆呆地望著這一切,心裏的念頭翻騰不息:
“也許世上隻因有了這樣的弱者,才會有蠻橫無理的強者。”
一隻套鞋
——[前蘇聯]左琴科
電車實在太擁擠了,而且你不能亂動,如果你不聽勸告,非要在那狹小的空間裏展示你的活潑,那你一定保不住你的套鞋。
當然,隻是一隻套鞋,很多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但如果你的套鞋在兩分鍾內就沒了,你一定不會裝作若無其事的。
我再清楚不過了,上電車的時候兩隻套鞋都在腳上,但等到下車的時候,結果卻是:兩隻套鞋已經分居了。所有的衣物都老老實實地呆在它應在的地方,惟獨我右腳上的那隻套鞋不見了。
車已經載著那隻套鞋飛馳而去了……
我脫了剩下的那隻套鞋,用報紙包上,就這麼上班去了。等著吧!下班後我一定把它找回來。
下班了,這成了我的頭號大事。我先找了一個認識的電車司機,希望從他那裏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他的話讓我心裏踏實多了。他說:
“嗯!是在電車上啊!應該沒有什麼問題。要是丟在別的公共場所,那就不保險啦。丟在電車上,找到的希望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我們局裏有個失物招領處,到那兒就能領回失物,他們專負責這種事。”
“噢,謝天謝地,”我說,“現在我心就定啦。唉,我的套鞋是全新的,剛穿上兩分鍾而已。”
很快,我就找到了失物招領處。
“朋友,我的一隻套鞋在電車上弄丟了,我希望能在這裏找回來。”
“可以,”招領處的人回答說,“請描述一下您的套鞋吧。”
“套鞋嘛,好像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說,“鞋號是十二號。”
“十二號的鞋,我們這裏可能有一萬二千多隻,你再細細地說一下吧。”
“特點嘛,也很普通,那是綠顏色的,鞋的兩旁有白色條紋。”
“這樣的鞋我們這兒也有上千隻,說得再詳細點好嗎?”
“那是一隻全新的套鞋,連鞋油都沒來得及上。”
“請您稍等。”
瞧,她手裏的確拿著我的套鞋。
我當時真想擁抱她一下。
我想,這裏的工作真出色,工作人員竟在一隻套鞋上花這麼大的功夫,難得極了。
“謝謝,”我說,“朋友,真不知如何感謝您的幫助,這對我來說太重要了。快給我吧,我好穿上。謝謝你啦!”
“不行,尊敬的同誌,我仍不能確定這套鞋的真正主人。”
“我何必去騙一隻套鞋呢?”
“我們絲毫不懷疑這一點。很可能這就是您丟的那隻套鞋,但現在不能給您。請您開個證明來,證明您確實是丟了鞋。讓居委會再開個證明確保一下吧!這樣才符合我們的工作程序。”
“朋友,”我說,“好同誌,可是我的街坊並不知道我出了這檔子事,他們可能不給開這樣的證明。”
“他們一定會幫你的,而且……”
他堅持原則,我隻好無奈地離開了。
第二天,我找到了居委會主任,對他說:
“請給我開個證明,我丟了一隻套鞋。”
“這是事實嗎?我可是上過不少次當了!是不是想撈個非分之財?”居委會主任說。
“真的,”我說,“我是丟了鞋。”
他說:“那就拿一張電車公司的證明,單憑你一句話,我可不敢胡亂開證明,我必須為居委會的聲譽負責。”
我說:“就是他們讓我來這兒開證明的。”
他說:“那你打個報告吧。”
我說:“怎麼寫呢?”
他說:“你就寫:某年某月某日丟失鞋一隻……等等,等等,再加上點保證,就說你以什麼樣的名義起誓……”
我寫了報告,隨後便拿到了居委會的證明。
我拿著證明又到了失物招領處。好在一切都很順利,套鞋被我拿了回來。
現在我終於拿回了我的那隻套鞋,並把它重新穿到我的腳上。“瞧,他們的服務態度多好!要是別的單位,為一隻套鞋肯定不會花那麼多時間!從車上扔出去完事了。雖然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但畢竟不是一無所獲。”
但事情總不是那麼盡如人意,在又一回裏,我又丟了另一隻套鞋——一星期以來,我把它包在報紙裏一直隨身夾帶著。這次可記不得丟在哪裏了。但我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一定不是在電車上。
雖然有所損失,但總算沒全白忙活,現在我把它放在五鬥櫃上。每當心裏煩悶時,隻要朝這隻套鞋看上一眼,我就心平氣和了。那時我心裏總會想:總會有像這樣優秀的機構給我幫助的。
這隻套鞋對我來說已遠遠地超出了它應有的價值,我一定會永遠地保留著。
路過
——[俄羅斯]赫爾岑
那是在去莫斯科的途中,由於路程太遠,不得不在途經的省城裏暫住一下。第二天早晨,就有一個熟人匆匆忙忙地跑來見我。她著急得不得了:丈夫原本判了一年的監禁,但最後又要加刑了。我把案情詢問了一遍,覺得加判得並不合理。
我認識一個公正無私的法院院長,同時他又是個大怪物。我徑自出發到刑庭去找他。當時還沒有開庭,我一眼便認出他。他那麼瘦小,獨個兒坐在那看厚得嚇人的卷宗。我跟他已經三年不見,他看到是我,自然也非常高興,一下子站起來抓住我的手,在闊別之後,看到熟識的麵孔總是很高興的。我把那農民的情況跟他講述一遍,他命令下屬把卷宗調來。判決書已經準備好,但是我請他注意到某些“減輕罪刑的情節”。他在仔細衡量後,認為改判輕刑也有可能。
對於他的熱情幫助,我非常感謝,我高興地擁抱了他:
“符拉基米爾·雅科夫列維奇,要是我沒有來,沒有請您把卷宗重新看一遍,那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那隻有讓上帝保佑他了,老兄!”那老頭把藍眼鏡推到額頭上,回答道,“我在工作上已經盡了全力,我不看過全部卷宗,從來不在定罪書上簽字,我極不願意去尋找可以減輕案情的地方。”
“嗯,倒是既無法責備您寬大無邊,又無法說您過分熱心於為被告人開脫呢。”
“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我在這法院裏服務了近二十年,凡是在重刑犯的判決書上簽字,都要持筆猶豫半天。”
“使人們少受些重罪難道不好嗎?”
“事情並非你想象得那樣簡單。你們新派人自然就管抓個尖兒——就說您吧,想來就在哪個部裏當過差,但根本沒有實際辦案的經驗。您是否願意在我們檔案庫裏鑽研一番,哪怕把最近兩年的卷宗看一下也好,那會讓您了解很多事情。您將會懂得尋找開脫的理由牽扯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您肯讓我來學習,原是一件令我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在我搬到你們的檔案庫中來住上幾個月之前——要看完兩架子的檔案,我定會累垮的——請您現在就大概地解釋一下令我變得沒有一點頭緒的問題吧。那就是您為什麼要討厭減輕案情的情節?是哪些因素影響著您?是時間,還是身體,或別的什麼?”
“上帝啊,饒恕我的罪過吧!在你眼裏,我是那一種對工作不負責任的人嗎?竟然會因為偷懶而加深一個可憐人的不幸?我隻是不願牽扯上太多的東西,這一點我必須重申一下。”
“對於您這種說法,我感到陌生,您願意給我一些解釋嗎?”
“啊……啊……啊……彼得堡這些官兒們,每天在法院進進出出,讓人認為他們忙得不可開交,但相反他們不幹一點正事。您隨便拿起哪一件案子來尋找減輕案情的情節,都會牽扯上更多的案子,更多的人,要不都有罪,要不都清白。牽扯的太多,影響太大!”
“也許這也不算太壞呀!”
“那得看是在什麼樣的背景環境下了。這在費拉特爾費亞這類人吃人的地方是好的,但在這文明的人類社會裏,這種犯了罪卻沒被懲罰的人是不容被接受的。”
“不過既然您自己能為他找到開脫的理由,那他還算得是個什麼有罪的人呢?”
“所以我告訴自己,絕不能陷入這一發不可收拾的關係裏麵。這可不是我工作的真正意義所在。我的工作不能帶有任何感情,一切要以法律行事,而且就算不管這些,也不好——怎麼辦呢?對於一個小偷來說吧,偷東西本是應受到懲罰的……什麼他是生活所迫,什麼母親病了呀,什麼三歲就死了父親,有了上頓沒下頓呀,流浪慣了呀……我得承認那些理由很值得人去同情,但我能因為這些而開脫他嗎?不,老兄,有口供,有物證,請別生氣,法典十五卷第幾款有明文規定,就因為這樣,我隻能依法辦事,努力控製自己去尋找減輕案情的地方。”
“剛來這裏工作的時候,這種情況困擾了我無數個日日夜夜。夜晚腦子裏想起案件,總要細細地分析一下,直到自己心裏滿意為止:沒有罪。好像故意刁難似的,總是睡不著覺。按理講,我無需這樣做——和我又沒有什麼關係,隻是那麼一個流浪漢、壞蛋、逃亡者……但我心裏仍然如刀割一般地疼痛,總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們。宣告一兩個無罪也就罷了,可是那兒還有第三個……那我怎麼辦,我是在為國家、為人民而工作,為了院長這個神聖的職稱,我要努力堅持地做好工作。況且上司會怎麼說呢——全是無罪釋放,那法院成了什麼?我考慮來考慮去,終於放棄了原來的想法。我要做的工作太多了,而且難度也很大,不比民庭——證明了委托書,寫好了契據,驗過了遺囑,認定了農奴贖身證,一天的活就到此為止了。可是這兒,一想到有一個叫葉裏美的兩星期前還站在這兒,說過話,可是現在已經走上了服刑的道路了;有一個叫阿古麗娜的也是一樣,而且,您知道,這一個……是走著去的……,心中實在是難過極了。現在你總算明白了吧?”
“明白了,現在我完全可以理解您的處境與您的立場。”
“老兄,這隻是你與我之間的對話,請不要跟更多的人談起,尤其是重要人物,因為會招來話柄——這個院長是個白癡,是個十足的傻瓜。”
侯爵夫人的粉肩
——[法國]左拉
什麼也無法將侯爵夫人從那華麗的床上拉出來,雖然陽光已透過窗戶照在了她的幔帳上。經過一上午的鬥爭,她才決定要離開那個大溫床。
臥室如春天般地暖和與舒適。嚴寒似乎不喜歡這個地方。在寒冷的天氣裏,這裏無疑是一片樂土。溫暖的空氣裏飄溢著香水的芬芳,令人心曠神怡。
侯爵夫人兩眼盯著屋頂,思緒湧上心頭。她掀開錦帳,按鈴召喚女仆朱麗。
“我來了,夫人。”
“還是那麼寒冷嗎?”
她焦急地盯著朱麗,如果她聽到了“不!”,一定失望極了。
她極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雖然她並未感受到那天寒地凍的天氣,然而窮人的茅舍陋室怎經受得了這肆虐的狂風。她沒有與那些貧窮的人一起遭受寒風的侵蝕,但她也不願看到人們披著一件單衣在街上無處可藏。
“街上雪化了嗎,朱麗?”
女仆把錦衣在燒旺的壁爐上烘熱,遞給了她。“不,夫人,沒有任何的好轉,反而更加糟糕……已經有好幾個人被活活凍死了……”
侯爵夫人像孩子一樣歡欣雀躍,拍手叫道:“啊,這太好了!早餐後我滑冰去!”
朱麗盡量仔細地侍侯著嬌媚的侯爵夫人,因為她是那麼的完美,絕不能有一絲損害。積雪那令人賞心悅目的淡藍色反光映進臥室,它那美麗的色調使侯爵夫人想起昨晚在部長家庭舞會上穿的那件珍珠色的連衣裙。穿上它,我們美麗的夫人無疑成了舞會場上一顆真正耀眼的明珠。
一晚上,她都玩得十分盡興,她的嶄新的鑽石首飾對她太相宜了。她清晨五點才就寢,此時仍有些昏昏沉沉。但她仍坐到鏡前,朱麗幫她梳頭,替她脫去睡衣,露出粉肩和玉臂。
侯爵夫人的美麗陶醉了一代人。自從政權穩固、雍容華貴的夫人們能在杜爾裏宮袒胸露臂地翩翩起舞以來,侯爵夫人在名流聚集的正式社交場合,是那樣醉心於賣弄自己動人的粉肩,以至於性感的標準已和美麗的侯爵夫人相輔相成了。
她花去大量時間,別具匠心地設計她的服裝:把連衣裙有時從後背裁開,露出玉背,以及纖腰;有時從前麵裁開,幾乎露出胸脯。親愛的夫人漸漸地、接二連三地將自己誘人的身體呈現於眾人麵前,讓諸人都對她戀戀不舍。她的玉背酥胸沒有一丁點兒是整個巴黎——從瑪德琳娜教堂到聖福馬、阿克文斯基——所不曾領教過的。就算是在那時統治階級最淫亂的地方,夫人也是一顆耀眼的明星。
我不想用太多墨水去描繪她的粉肩。它如同新橋一樣大名鼎鼎,十八年來,在一切盛大的宴會上,那粉肩始終露在人前。不論何處,在沙龍、劇院或其他場所,哪怕隻看到她那赤裸的肩膀的一丁點兒,就能一葉知秋:“大家快來看呀,侯爵夫人來了!快瞧她的肩膀!”
再者,那副粉肩的確有它的吸引力。它被達官貴人的目光盯得晶瑩剔透,而這一切似乎正是侯爵夫人想要的。
但是,我想男人們願意做她的情人多過做其他的角色。那無疑是肮髒的,是令人厭惡的。但有一點,它有著永久的青春,光陰流逝帶不走它的美麗,更無法在上麵刻下痕跡。
侯爵夫人將自己的肩膀,以至整個身體當做政治上有力的武器,而這武器的確造就了不少的業績。她披肝瀝膽地報效於親愛的政府,並充分運用了自己聞名遐邇的粉肩的魅力。她曆來手腕高超,不論是在杜爾裏宮和部長們周旋,或是在大使館應酬那些巨富豪商,成功對她來說不成任何問題。她以笑靨誘惑意誌薄弱者,在朝廷最緊急最危險時,她更是一件重要的秘密武器,這一絕招比演說家的辭令更具說服力,比士兵的刺刀更能決定勝負。在選舉中,她為了團結眾人,盡量敞露胸懷,而這一招足以使她在任何劣勢下重新穩操勝券。
也許就像兵器一樣,夫人的粉肩在戰鬥中越磨越亮。它承擔了整個世界,在這外表看來輕弱無力的肩膀下麵竟包含了巨大的力量。
吃完早餐,侯爵夫人精心修飾一番,穿著漂亮的波蘭服裝滑冰去了——滑冰是她最喜歡的活動之一。
公園的氣候不會像臥室一樣舒服,嚴寒狂烈地襲擊著美麗的夫人。那天風也很大,吹到臉上像刀割一樣。夫人笑逐顏開,她覺得挨點凍很有趣。她不時走到湖岸的篝火旁,在那裏取暖休息。然後她又在冰上馳騁,盡是這樣重複,但卻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