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人都吃了預防藥,也就不會傳染了嗎!如果是這樣,就不必這麼小題大作,送到傳染病院去吧!”
“不要胡說,你雖然本質上是傳染病,但是法律規定,必須送到政府經營的傳染病院。你不用著急,政府會治療你這樣的病的!”
救護車上坐著幾名壯漢,硬拖他上去。他沒有反悔的餘地。
就這樣,他被送進隔離病院。院長來了,說:
“哎呀,這很讓人不安呀,你怎麼不吃預防藥呢?你知道這表示什麼嗎?這表示你有意對抗政府,有這種思想可不妙呀。”
“哦,不,我一開始並不是想反抗政府,可是後來,不知不覺的,我也不知怎麼就開始反抗了,不過,那些預防藥什麼的,我認為不是由國家免費發放的嗎?怎麼可以出售?而且那麼貴?!”
“是啊!但政府要靠賣預防藥增加稅收。不過,絲毫也沒有繁榮振興經濟,既不快活,也無生氣。”
艾諾先生頭腦中的疑惑越來越多,而且不由地反抗意識也越來越強,他感到自己處在一個巨大的政治陰影中。
“天大的怪事,簡直就是圈套!肯定是唬弄人。我有點醒悟了。不過,奇怪呀!為什麼像這樣的罪行仍逍遙法外……”
他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來,已不受控製。院長冷靜地說:
“看吧,不吃預防藥的人,就是這種結果,很難辦呀!”
“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預防藥裏有些成份能使部分大腦麻痹,使你更加順從政府的指揮。”院長麵帶自豪的神色,“政府可不是像你想象的那麼愚蠢。”
“這才是真正的意義所在。原來,叫人們必須接連不斷地吃預防藥,是為了這個呀。由此,政府的一些罪行才得以蔓延。”艾諾先生恍然大悟,不住地呐呐自語。
“你看現在不是萬事一順百順嗎?但是你由於沒吃預防藥才想到了那些。真糟糕!”
艾諾先生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自己處在一片恐懼的氛圍中,聲音略帶顫抖問道:
“我可以……我是說,我完全……”
“至今可都是這麼做的。”院長似乎有些替艾諾先生惋惜,他難過的說,“不過,放心吧,用現代的科技,對你的腦細胞進行手術,消除其中的部分組織,你還是有救的,你看呢,艾諾先生?我們準備手術吧……”
欲壑
——[日本]櫻井美智代
終於經不住誘惑,美枝還是決定去逛商店了。今天是九井百貨公司大甩賣的日子,因此商場裏人潮擁擠,絕大部分都是來買便宜貨的家庭主婦,而對於主婦美枝,因為她並不想買什麼,所以隻是隨便地轉轉。她大致走了走,越來越多的東西開始向她招手。結果,一雙牛皮的高跟鞋和一件寬鬆的女式短外套,由於五折的價格很誘人,於是,她很爽快地付了賬。
美枝拎著鼓鼓的紙袋興衝衝地坐上了回程的汽車。一般情況下,購物就是這樣,買的時候高興,回到家裏打開包裝時更是萬分幸福,就像我們的主人公美枝一樣。她掏出高跟鞋,又掏出了女短外衣,她沉浸在物質的滿足感裏。她意猶未盡地又翻了一下紙袋,忽然,她發現裏麵竟然真的還有一個小型包裝商品。美枝愣住了,她拿起它仔細地看,同時也在努力回想自己剛才購物的情形。隻是怎麼也想不起是什麼時候自己買了這麼一件商品。
“會是贈品嗎?”美枝這樣想著,便打開了那個包裝物。發現裏麵裝著一個精致的小盒。打開後發現是一個耀眼的紅寶石戒指。這戒指大約有零點五克拉,美枝有點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她不知該說或該做些什麼。“啊!還有寶石鑒定書!這無疑是顆真寶石!”美枝驚訝得死盯了老半天。
“這至少也值三十萬元!但我並沒有買呀!”商店裏非常擁擠,一定是誰往袋裏放時放錯了位,就滑進了自己的購物袋裏了。
“但這也太離譜了呀!這人一定是個富豪夫人吧。”美枝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往自己手上戴。使她吃驚的是,這戒指戴上正合適,而且光彩奪目,十分美麗。
“嗯!不用著急打電話,又不是我丟的,更不是我拿的,明天再打吧,反正我又不是不給她……就是,大大咧咧丟東西的人,也該讓她得點教訓了!”她這樣滿不在乎地打定了主意,也就沒把寶石戒指立刻摘下來。而且往後的幾天,美枝也是這樣安慰自己。
“這又不是我偷的,是它自己進到我的紙袋裏來的,如果當時我知道我還不一定會要呢!更何況,那富婆說不定早已不在乎這戒指了,早把它給忘了。人家是不會在乎這麼小的一點寶石的……”
美枝總是用類似這樣的理由安慰自己,也始終沒給商店打電話,不知不覺地把戒指占為己有了。
一天,天氣晴朗,突然房門對講機響了。門前站著一位細高挑、西服筆挺的年輕人。
那小夥子微笑著說:“初次見麵,打擾了。我叫山本,是珠寶店的。太太,您還滿意我們的珠寶吧,感覺如何?我這次來是給您送付款通知單的……”那小夥子說著從裏兜掏出付款單遞給了美枝。
美枝呆住了,便試探著問道:“您說的都是什麼呀?”
“您真健忘,這樣可不好呀,你一定知道的,我說的是您在一個月前所買的那枚寶石戒指啊!”年輕人依舊麵帶微笑地說。
“哦,不會吧,你說那是我買的?不,不是那樣的,那是別人不經意放在我的購物袋裏的。”
“不,您一定誤會了,如果您不中意,您可以按照保證書上的電話號碼打電話給我們,或者,也可以在一周內退貨給我們。”
“可是……那……”美枝聲音越來越小,但仍想表明自己的立場,可還沒說完就被那人打斷了。他說:“您沒同我們聯係,說明您接受了這枚戒指,所以今天是特意來取貨款的。”
美枝無奈,隻好接過了賬單,一看差點昏了過去,賬單上赫然寫著戒指的購價七十萬元!簡直貴得沒邊了!這不是往死裏宰人嗎?
“天呐,你沒拿錯吧,怎麼會!怎麼會是七十萬元?太昂貴了!這不是真的吧!”美枝說著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我們的要價都是極為公平合理的。要知道那是真正的、高成色的紅寶石。而且您已經戴有一個月了,已驗證過了……如果您覺得太貴的話,太太!您打算付多少錢呢?”小夥子有些不耐煩。接著又用嘲諷的口吻說:“您是不是享受不起呀?”美枝此時隻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於是那人便又提出:
“那您現在有多少現金呢,我們可以考慮,讓您分期分批地付,您仔細想想!”
“現在我隻有三十萬元……”美枝聲如蚊蠅。
“那就先收您三十萬,剩下的就先欠著吧。這您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那人微笑著說。
然而,美枝卻依然憂心忡忡地說:“欠著也不好辦哪!如果您的催款單哪天被我老公不小心看到了,那我……”
“這好辦,嗯,那麼您也可在我公司打鍾點工來還清餘下的款項。現在我們正缺人手呐!每天你工作一段時間。”小夥子好心的建議。“沒多久你就可以擺脫困境了。”
“可是我結婚之後從沒工作過,所以,對於工作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哦,這個您不用擔心,我們讓您做的工作是很簡單的,不需要經驗都可以做好的,您所做的隻是向那些忙於購物的主婦的紙袋裏把我們的寶石偷偷地放進去……”
作家的秘密
——[意大利]迪·布紮蒂
對我而言,後退就意味著幸福,但我還沒有達到幸福,因為我還有一小段距離才退到底。我想再盡情享受一下,因為我的年紀不允許我再浪費時間了。
我成為著名作家的時間已經早得記不清了,總之,我很早就名聲四起,但我知道遲早有降溫的時候,這是客觀規律。
盡管如此,為這些畢生的成就,為今天這一可悲結局我仍然艱苦卓絕地奮鬥了三十多年。
對別人而言,也許會覺得奇怪,難道不斷後退就是我所追求的嗎?
一點不錯,作為作家,我是成功的。要是我願意,我本可以毫不費力地沿著成功之路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這個行業的最高點。
然而,這條路我不願、也不能再繼續走下去了。山峰雖高我卻隻能走回頭路,沿著爬上來的舊路退下去,退回到原來的高度,也許你們會覺得這個高度很可憐,哦,不,不是的。實際上,我退回來不僅不會可憐,反而會得到各種安慰。本來我今晚寫的這封信將密封住,等我死後世人才能知曉。但現在我要談一下一個作家為什麼要放棄前進的路的微妙原因吧!我總不願帶著這個秘密進墳墓呀!
在我四十歲時,正處在成功的頂峰,沉浸在自己的偉大成就中而不能自拔,然而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雖然我所追求的通往世界榮譽的道路是舉世無雙、令人神往、充滿了人民的讚譽和勝利感的,但它隻是一條短暫的小路。
因為物質富有對我已沒什麼吸引力。那麼其餘的呢?雷鳴般的掌聲、勝利的陶醉、燈紅酒綠的生活……,這些是大部分人鍥而不舍為之奮鬥的目標,我也是。可是,當我喝下一口甜蜜時,嘴裏剩下的,就隻是一股苦澀的滋味。那麼什麼才是最高的榮譽享受呢?難道是你與行人擦肩而過,行人都回頭望著你,並輕聲嘀咕著說“瞧見了嗎?這就是他!”僅此而已嗎?每個人都希望有那種感受!然而,這種時刻並不多見,尤其是像我們很少拋頭露麵的作家,在街頭被人認出來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
沒有人認出來也有好處,就是可免去很多不必要的社交應酬,如邀請信件、記者招待會、報告會等等,它們雖然可以激勵人心,但更加會毒害人心。我的每一點成就盡管給我帶來的滿足微不足道,但卻給許多同行帶來不快。這些我可以從他們的談話中感受到,從他們的表情中捕捉到還真是讓人為難。他們都是正直、勇敢、勤勞的年輕人,和我是老朋友,我幹嘛要使他們難過呢?後來我明白了,是我求名的雄心刺傷了他們。我發誓,我從來沒有想過為難別人,為這事我一直感到內疚。
我知道隻要我堅持做下去,我就會獲得更大的成功,榮譽會更高,但同時,也就會使更多的朋友們感受到巨大的痛苦。我們的世界到處都有引起痛苦的原因,其中妒忌對人損傷最大、刺激最深,也最難治愈。也正因為如此,往往會得到他人的共鳴。
我不願看見朋友如此痛苦下去,想彌補一下自己的過失,於是決定退卻,這樣,使朋友和自己都會好受些。感謝上帝,我仍有機會做一些好事。我對同行們的心靈造成的創傷愈深,我的退卻就給他們的安慰愈大。於是退卻成了唯一的出路,我更加自信了。
雖然決定退卻,但我不能不繼續寫下去,我不能讓同事們認為我是故意退卻,那樣同事們就得不到應有的寬慰。我不得不隱藏自己的寫作才華,去寫粗糙的文章,從而順應所謂的“真理”,當然,讀者會因此而感到失望。
粗製濫造,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而且尤為費勁兒。
第一,寫出來的文章要得到輿論界公眾的批評,因為我一直以來的名聲,眾人都已習慣了對我的吹捧。現在要來批評我的文章,就必須首先扭轉廣大讀者的心理。
要是他們發現我是有意退卻呢?我是說他們會有可能發現的,那樣他們會不會采取保守主義,繼續吹捧我呢?
第二,創作和隨便編撰可是完全不一樣,尤其是對於像我這樣的作家,雖然告誡自己要寫粗製濫造的文章,但寫的興起時那種創作的激情是很難平息的。要磨滅作家的創作激情談何容易。就是在他故意模仿粗糙文章的過程中也不容易辦到。
然而我經過幾年的努力終於成功了,雖然極力壓抑自己的創作激情,但是能做到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我是位才華出眾的人。我寫了一些不三不四、無頭無尾、故事簡單、語言幹癟、文法粗劣的書,一本壞似一本。一切都按我的計劃一步一步地進行著。
就這樣,每當我出版一本書,同事們都變得快樂一些,對我的親近又加深一層。我隻有不停地這樣寫,一直寫下去,周圍的同事們開始有了自信心,又過上了平靜的生活,他們又開始和我交往。他們像枯樹一樣又開花了。過去,我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現在我被清除掉了,難怪他們都很高興。
漸漸地,我與周圍的同事親近多了,但對我的批判也快速地增多。可是我發覺自己卻不感到難過,因為我雖得到那些批判,換來的是同事的關心。我感到一種莫大的幸福,即使在我以前是成功時,也未感受到如此的幸福,我聽到的都是他們發自肺腑的真切關懷。從同事們的言談中,我又找到了天真爛漫的年輕時所擁有的那種誠懇、清新和寬厚的感情。
對於別的人,也許會覺得奇怪,到底是公眾重要,還是同事重要呢?難道您所謂的奮鬥目標就隻是讓那幾十個人高興嗎?您將公眾放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呢?您的偉大抱負就隻是這些?
我得承認,對於全人類,這的確很不公平。但我並沒有欺騙後人,沒有從廣大公眾那裏奪走什麼,更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後代的事。雖然我近年來一直在不斷地寫粗製濫造的文章。可是,我的創作激情與水平卻沒有被阻斷和降低,因為我一直在利用它們偷偷地完成自己的書。
它們完全可以幫助我贏回以前的輝煌燦爛。我寫罷一部就鎖進床頭旁的保險櫃裏,一共寫了12部。等我死後,它們就被公諸於世。那時同行就不會責難我了,對死人,他們還不至於計較什麼。他們會好心地仰麵大笑:“這頭老駱駝,他還真有兩下子,真是小看了他的才華!”
無論如何,反正我要……
老作家沒來得及寫完自己的心路曆程,就去了。臨死時他還坐在辦公桌前,白發蒼蒼的頭一動不動地伏在案頭,一旁是信紙和一枝被捏碎了的筆。
親人們看老作家的信,從保險櫃中取出了信中所提到的書,隻是這些書沒有一個人能夠讀懂,因為,這12本書中,一個字也沒有。
啟程
——[奧地利]卡夫卡
旅行前我吩咐仆人為我備馬,而仆人卻沒服從我的安排,於是,我隻好來到馬圈,親自給我的馬備好鞍具,然後跨了上去。我聽見遠處有吹小號的聲音,便問仆人:
“這號聲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有聽到。”仆人漠然地回答。
在大門口他擋住我問道:“你這是去哪兒,先生?”
“我不知道,”我說:“隻要離開這裏,我走出去才能到達我的目的地。”
“那你知道你的目的地啦?”他問。
“當然,”我回答說,“我說過:‘離開這裏’,這就是我的目的地。”
“你沒有準備充足的食物。”他說。
“我不需要,”我說,“此次旅行山高路遠,如果在路上什麼也得不到,那我必定餓死無疑。再多的食物也救不了我的命。幸虧這次旅行不同尋常。”
一杯咖啡
——[瑞士]魏格曼
他走到一家咖啡館門前,剛進得門兒,一股劣質葡萄酒的難聞氣味撲鼻而來。
他向四周掃了一眼,牆上裝有自動售貨機,他想喝一杯咖啡,便如數把硬幣放進投幣口。但沒有反應,不見杯子送出來。也聽不見機器的工作聲。他輕輕觸了一下“退款”按鈕,硬幣也不見退出來。他有些沉不住氣了,用手拍打無動於衷的投幣口,繼而用拳頭敲打,一下,二下,三下……自動售貨機好像一頭不懂人事的動物,毫無反應。
他向咖啡館內瞥了一眼,看見一名女招待,身著淺紅色的工作服,一頭精心製作、發型別致的金黃色的假發,麵部毫無表情,目光呆滯,給人一種矯飾之感。
“對不起,對麵那部售貨機失靈了。”他說。她連眼皮也不抬一下:“我認為您投幣的方法不正確。”他站在那兒。一籌莫展,隻得又向售貨機走去,繼續敲打。
“嗨!你想把機器砸壞怎麼著?”“金黃色”的聲音。他轉過身:“這家夥壞了,什麼也出不來,我的錢還在裏邊。”
“金黃色”走過來,按了下“退款”鈕,硬幣沒有出來,她隨後問道:“您想喝什麼?”
“一杯咖啡。”
她又按了一下“咖啡”鈕,依然什麼也沒有。“金黃色”聳了聳肩:“你還得交一次錢才行。”
“不行,我不幹,我要取回我的錢!”
“金黃色”不屑地一笑:“你說什麼?你來錢也太容易了!誰能證明你投過硬幣?”
“金黃色”撇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代替回答。他腦羞成怒,用拳頭擂打桌麵,大喊大叫:“這簡直是騙局!你要不給錢,我可自己拿啦!”
“試試看吧!”“金黃色”幸災樂禍地說。
一個顧客走過來,證明他確實投過錢。另一個似乎是女招待的熟人說,顧客隨便取錢的事在這個咖啡館裏從未有過。第三個則不偏不倚,在中間調和。
聲音越來越響,言詞一秒鍾比一秒鍾激烈,關係到這杯咖啡的內容越來越少。
繼而兩對拳頭開始相撞,然後便是大打出手,隻見桌椅飛舞,酒杯相擊,咒罵、喊叫、呻吟混成一片。
結局不難想象,當警察開車趕到時,“戰鬥”已經結束。咖啡館一片狼藉。
受傷的當然是這幕鬧劇的兩名主角,他們躺在擔架上退場了。
一切恢複了往常的寂靜。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隻有塑料杯子正卡在售貨機的送杯口,機器在工作,清清楚楚地聽見最後一滴咖啡落進杯子裏。一杯咖啡穩穩地被托放在托板上,而且還冒著熱氣兒呢!
咖啡的泡沫順著杯口緩緩往外流著,一聲不響地漏進自動售貨機。
誠實致富記
——[荷蘭]埃·讚特涅夫
我的外祖父非常和藹可親,但是他的智力,卻讓人實在不敢恭維。真不明白,他的工資就那麼一丁點兒,外祖母和家裏人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小時候日子很苦,大家看起來都有些營養不良。我們孩子吃飯總是很積極,在母親這兒吃過午飯後,還要到樓上外祖母那兒再吃一頓,然後去幾門之隔的伯莎姨媽家,在她家再吃上些,以填飽肚子。
我第一次吃到熟蘋果是在15歲那年,是我在城裏一家當鋪做學徒時。在那以前村裏的蘋果總是熟不了——因為它們沒這個命啊。那些蘋果可真酸,酸得我們眼淚直淌,可是現在的蘋果卻怎麼也吃不出從前的那種滋味了。
那時,放開肚子進食的機會幾乎沒有,但除了那次:那天伯莎姨媽忘了鎖碗櫃,我因此得到了一次上帝的恩惠。打那以後,她們從來沒有忘記這事,生了我好長好長時間的氣。幾年過後,每逢家庭聚會,還總有人大聲嚷嚷:“看好碗櫃。”
我們一直過著窮苦的日子,但財神爺有時也會把發財的機會降臨到窮人的頭上,我外祖父就經曆過一次:那次他乘的火車出了車禍。
如果一場車禍降臨在你身上,而你又沒有送命的話,上帝保佑,你可以被財神爺狠砸一頓了,你就不愁吃和穿了:鐵路局要付賠償費了!那些走運的乘客完全懂得該怎麼辦。他們裝著似乎隨時都會死去一樣,誰都不肯起來。
隻有一個人與別的生還人不同,那就是我的外祖父!
他胃口大得很,大過了我們全家人,有生以來從不放過一餐飯。當然現在他也不願破這個例。這事故影響不了他的胃口。因此,他為了吃午飯,從路邊砍了根樹枝當拐杖,一路走回家,一走就走了大半天。
村裏很快知道了車禍的事情,電報說“無人死亡”。
這時外祖父也結束了他的旅途,雖然走長路顯得有點累,可仍舊手腳利索,笑容滿麵,也許因為他沒錯過午飯。見此情景,我的外祖母有些無法自抑自己的感情。起初她見丈夫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接著這種寬心的情緒裏滋生了一絲怒意,而且很快就暴發了。
外祖父竟然為了一頓飯而放棄了一個百年不遇的發財良機!真令人難以想象。
而且她很快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還沒等外祖父弄清是怎麼回事,她就剝掉了他的褲子,把他按倒在床上,掙紮、哀求都無法給他任何幫助。外祖母把一塊濕毛巾搭在他頭上,並要母親快點把蓖麻油帶來。
外祖父被這一切嚇壞了,使勁用被子裹住自己。但蓖麻油還是一滴不剩地進了他的肚子。可憐的老頭!其實他所要的不就是一頓飯嗎?但是,想想他為了這頓飯而失去了什麼,他妻子和女兒不這麼對他,還能怎樣呢?
做完了這些準備工作,感覺似乎都像樣了,接著醫生就接到了通知。一會兒,醫生來了,給外祖父作了全麵檢查,並宣布在他身上找不出一點點問題,外祖母和母親卻堅決反對醫生的意見。
母親一下子擋在醫生前麵,昂首挺胸,頓時顯得非常高大!她毫不含糊地告訴醫生說,外祖父遭到嚴重撞擊後得了腦震蕩,他的精神已經有了極大的問題,要不然怎樣解釋他竟放棄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呢?醫生對於他的行為又該怎麼理解呢?這是一個正常人能做得出的嗎?
醫生顯然動搖了自己的立場。他曾和我母親打過交道,吃過母親的虧,這次他也許不想再惹任何麻煩,按母親的話寫了診斷書後,然後趕緊走了。
接著她們就耐心等待。兩個女人想方設法地讓外祖父呆在床上,並教他當鐵路上來調查員時他應該怎麼做、怎麼說,外祖父此時定是十分配合地點頭,似乎完全明白,理解她們所做的一切。
你們能夠想象鰻魚在床上會是什麼樣子。外祖父就活像條鰻魚,不時地溜下床來,弄得娘兒倆毫無辦法,隻好把褲子放在他找不到的地方,但他仍然設法找到了褲子,而且還想溜。
就在他下床之際,外麵一陣吵鬧。透過窗戶,我們看見了那些鐵路調查員,全村老小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邊,希望弄清事情的經過。
外祖父嚇得一下子又鑽回被子裏,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帳子也放了下來,那隻蓖麻油瓶子放在床上最顯眼的地方。後來人們都進來了。
事情一開始就很糟,外祖父把這幾日所學的忘得幹幹淨淨,他微笑著歡迎貴賓們的到來,接著就向他們莊嚴大方地說了幾句恭維話,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大堆。好不容易醫生才插嘴問他究竟哪兒受了傷。這時,家裏人都不住地暗示。
“啊呀!”外祖父帶著天使般的微笑說道,“我的傷隻要十萬盾,就可治好了。”
外祖母和母親當時的表情已宣告她們崩潰了。外祖父的話的威力真的很大,那幾位賠款調解人笑得前俯後仰,半天直不起腰來。
他們穩了穩情緒,安慰了一下兩位母親,然後就給了外祖父五千盾——五千盾對於我們來講已是個天文數字。
外祖父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輩子從未變過。
孩子們
——[波蘭]姆羅熱克
那年冬天,時斷時續下雪,而且下得很大,使各處都積滿了,整個城市雪白一片。
市政廣場上,幾個孩子在興奮地堆著雪人。
廣場非常大,每天有很多人在這裏來來往往。政府機關的許多窗戶都朝著廣場,而廣場本身卻無所事事、無知無覺地擴展又擴展。廣場中間,孩子們玩興正濃。
他們先用雪滾了一個很大的雪球,算是雪人的肚子。後來又滾了個小一點的球,做雪人的其他部位。然後又滾了個更小的球,便是雪人的小頭顱了。他們從周圍撿了些小黑煤塊,充作雪人的扣子,從上到下扣得整整齊齊。鼻子是一根胡蘿卜。可以說,孩子們堆的這個雪人,實在是很普通,所有的小孩子,都會堆這樣的雪人。
盡管如此,孩子們卻玩得很高興,很忘情。
人們在廣場上來來往往,都會為那雪人稍作停留。各個機關在辦公,似乎並未在意廣場上的孩子及他們的雪人。
父親很高興他們玩這種遊戲。因為他的孩子們在新鮮空氣裏玩耍,臉蛋兒都紅紅的,胃口好,飯量也會增大。
但是在傍晚,卻忽然傳來了敲門聲。進來的人是個報販子,他在廣場上有個售報亭。他一進門就表示抱歉,說如何如何地打斷他們休息,但是他認為有必要同父親探討一些問題。照說大家都知道,那隻是些小孩子,年幼無知,但是得好生照看,這對他們以後也是有幫助的。他是認為要對孩子負責,不能有絲毫疏忽。這是他登門拜訪的原因所在。
然後,他說到了所來的重點,他談到了孩子們給雪人裝的那個胡蘿卜鼻子,紅得就跟他的鼻子一樣。他的鼻子紅是由於受了凍傷,不是因為喝多了酒。他認為孩子們不該用這個來取笑他。因此,他希望能阻止這一切。
父親很理解他,也很重視這些意見,這當然是孩子們的不對。他們真不懂事。於是他把孩子們都叫過來,指著報販子嚴厲地問道:
“你們怎麼能取笑這位先生而給雪人裝個紅鼻子呢?”
孩子們感到很驚訝,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他們聽清楚了,馬上搖頭說,他們根本沒想過。
但是,他們仍為此受到了父親嚴厲的懲罰。目的已經達到了,報販子返身走了,卻在門口跟區合作社主任碰了個滿懷。他也是來拜訪這家主人的。父親很熱情地招待他,但不明白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來這裏幹什麼。主任見到孩子們立即皺起了眉頭,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
“哼!就是他們!這幫小家夥!您應對他們嚴加管教。別看他們小,可是很厲害呢。今天我從窗戶向外巡視廣場,我看到了什麼?他們竟然在那兒堆雪人!真令人……”
“啊,您也是為那個鼻子……”爸爸猜測說。
“什麼鼻子?哦,不,我是說,請您想想看,他們先堆出一個大球,後來是第二個、第三個。他們這是什麼意思?以為我看不懂嗎?他們把第二個雪球放在第一個上麵,第三個再放在第二個上麵,這種事情怎麼能讓人忍受?”
父親見主任說得義憤填膺,可自己還是不明白。主任見狀就更加生氣了。
“你怎麼還不明白呢!你難道還不懂這意味著什麼嗎?哎呀!他們是想說,在這個區合作社裏一個竊賊坐在另一個竊賊的頭上。可這是誣蔑,誰都不敢亂說的,就是報紙也得仔細謹慎談論這事兒,可他們怎麼能夠……”
主任一再強調,考慮到孩子們年齡尚幼,不要求公開賠禮道歉,但要求今後要多加注意。
孩子們又一次受到審問,問他們把一個雪球放在另一個雪球上麵的時候,是否真想說明區合作社裏是一個竊賊坐在另一個竊賊頭上。
孩子們依舊搖頭,並且害怕地哭了起來。但是不可避免的,他們又受到了懲罰。
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院子裏傳來了雪橇的鈴鐺聲,雪橇到了門前,鈴聲突然中止。主人的門再一次被敲響。門外的人是本區名聲顯赫的人物——市人民委員會主席和一個胖子。
“我們是為您的孩子們的事而來的。”兩人在門口同聲說。
父親對此似乎有點習慣了,也有了經驗。因此,向他們推過椅子,請他們坐下。主席朝那位陌生人斜了一眼,也許對他的來意甚是不明,然後首先開口說:
“我對您很失望,您竟然可以容忍家裏人反對政府?您難道沒有政治覺悟?您如何解釋這些?”
父親更不明白了,不知自己又怎麼會與政府做對了。
“您的思想覺悟完全展現在了您的孩子身上。誰會對人民政權機構進行諷刺?是您的寶貝孩子。他們把那個雪人恰好堆在我辦公室的窗下。”
“噢,我想我明白了,您……。”父親膽怯地道,“似乎是說一個竊賊坐在另一個竊賊……”
“竊賊!小事一樁!難道您不清楚,在市人民委員會主席的窗下堆雪人意味著什麼?您不知道我們在背後曾被嘲笑了幾百次。為什麼您的孩子不在別人,比方說,阿登納的窗下堆雪人?怎麼?您沒話說了?您以為沉默就可以了?這沉默意味深長,我能從中得出結論。”
胖子聽到這裏,似乎有些猶豫了,他向四周看了看,悄悄地走出了門。窗外又響起了雪橇的鈴聲,越來越輕,直至消失。
“好吧!親愛的先生,我想您應該好好想想了,”主席接著說,“啊哈!順便說一下,在家裏不係扣,這是我的私事。您的孩子為什麼要用這事來開我的玩笑?他們有這個權利嗎?雪人身上從上至下的一排扣子也是語義雙關的。我再說一遍,這完全是我的個人問題,這不應該受到嘲笑,您的孩子無權過問。這一點,您必須知道!”
深受指責的父親有些受不了了,他把孩子們全都叫來,要求他們馬上承認,剛才主席所說的一切都是他們精心安排的。
孩子們雖然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但依照父親說的,立下保證,他們堆雪人不過是為了玩耍,沒有任何附帶想法。但是,父親為了以防萬一,不僅不準他們吃晚飯,罰他們站牆角,還加了一些更嚴厲的懲罰。
這天傍晚,還有幾個人來敲他們家的門,但父親再也沒有開過門。
第二天,我又看見了那三個孩子。廣場是不準他們再去玩耍了。他們的小腦袋一定又在想著什麼。
“我們再來堆雪人吧。”一個說。
“咦,還玩呀,太沒趣了!”
“我們來堆那個賣報的,給他安個大大的紅鼻子。他的鼻子紅,因為愛喝酒,這可是他自己說的。”第二個宣布。
“不,我們堆那個合作社主任吧!”
“幹脆堆那個主席吧!因為他是個笨蛋,還得給他安上一排扣子,把他的隱私泄露出去。”
孩子們又鬧了起來,又找回了昨天堆雪人時的快樂。最後決定挨個兒堆。
他們比昨天更賣力、更開心地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