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兩點熒綠的亮光鬼火一般從眾人頭頂一躍而過,卻在那棵大樹前站住了,夜幕低垂,濃蔭閉月,厚重的夜色成為它無盡廣大的身影,而火光之中,它的真麵目卻若隱若現。
一聲獸類的呼叫貫透夜空,數十個行屍突然挺直了身形,向著那兩點綠光深深跪下去,口裏還低聲嘶吼著,宛如野獸在回應主人的召喚。
他們整齊的伏在地上,用一種古怪的姿勢不停地起伏膜拜,身上的泥垢將他們剛剛清理的地麵又弄得汙穢不堪。
南宮秋荻的出現汐妍並不意外,出行之前已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因而聽到她的聲音反而冷靜下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南宮秋荻此時露麵甚合她心意,好過憑白受那許多的驚嚇。
諸人借著平地中央的火光,看見那綠色的幽光正是一隻白貓的雙眼。
白貓並沒有回頭,但那雙眸子宛然就在眾人眼前,那雙眼中竟然有一汪春水,在緩緩化凍開去,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這樣一隻披毛畜生,會有這樣無盡的媚惑。
它似乎對汐妍輕輕微笑,那汪春水仿佛散做滿天霧氣,又被春風吹得絲絲縷縷,將世間的一切都變得迷茫起來。
汐妍穩住心神,閉目吐納,讓大腦一片清明,她本身的能力就是幻術,抵抗那讓人心悸的蠱惑之力是她的本能。
躲在玥默璃身後伸出半個腦袋的小熙,卻沒有汐妍的能力,已經看得癡了,她不知不覺竟然向著那對綠光走去。
玥默璃一手抱住她,將她圈在懷裏,皇玄凜上前一步,並指如風,向白貓雙目直戳而去
白貓微側了一下頭顱,輕易躲開,用那雙妖魔才有的眸子注視著皇玄凜,有幾許譏誚,隨後身子緩慢而優雅的向樹後走去。
又是一聲輕柔的歎息,南宮秋荻緩緩從樹後走出,她褪去了太後繁瑣的宮裝,一眼看去竟年輕了許多,一身五彩華裳,驕傲地微笑著,站在平地中央,酥胸半坦,高盤的雲髻上斜插著一朵水紅的芍藥花,而那隻白貓,正安靜的伏在她的肩頭。
南宮秋荻輕輕撫摸著肩頭的白貓,聲音輕緩柔媚:“玄凜,別來無恙。”
皇玄凜淡淡一笑:“南宮轅與你都還活著,我自然無恙。”
南宮秋荻的臉猛地一沉,她注視了皇玄凜片刻,幽幽道:“我也討厭那個詛咒契約,不然,你以為你可以活到現在?”
“當年你殺了我,你也活不到現在。”皇玄凜瞧了她一眼,那細細長長的鳳眸流光瀲灩,光華灼人,漆黑的瞳仁與瑩白的肌膚交相輝映,漂亮得毫無感情,完美得涼薄冷血。
“那倒也是。我很好奇,你明知殺不了我,做那麼多難道隻是想將我逼走?”
皇玄凜還會說話,暖薰便忍不住怒道:“妖婦!殺不了你,讓你滾遠點,省得看著礙眼不可以嗎?!”
南宮秋荻輕輕一笑,看也不看她,隻是突然將目光投向汐妍,溫和地問道:“皇汐妍對麼?他將我逼出皇宮是為了你,要我離你遠點是不是?你並非他的親生女兒,隻是禦神木結的果子,憑什麼要他如此待你?”
“這不用憑什麼吧……”見她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汐妍親熱的挽著皇玄凜的胳膊,天真又甜美地對她笑道:“因為他喜歡我,自然要待我好了。讓你這惡毒的後媽離本公主遠點不是很應該麼?果子又怎麼樣,我體內流著他的血和精氣真元,別的孩子都是要一男一女才能製造出來,出生後屬於兩個人,一父一母。而我是他一個人製造出來的,隻屬於他一個人,這種關係比那些所謂‘親生’更純粹。”
說著頓了頓,衝皇玄凜俏皮地眨眨眼睛:“父皇,我說得對嗎?我是不是很聰明,這麼複雜的問題都能想明白?”
一看到這張生動的小臉,皇玄凜的心情就莫名好了起來,微笑著點頭,深邃的鳳眸流露出濃濃的寵溺:“妍妍說得很對,果真也很聰明,回宮父皇給你加零用錢。”
“真的?”
“父皇還騙你不成。”
“謝謝老爸,愛死你了!”一激動,汐妍拉下他的脖子,在他臉上獎勵了一個大大的親親。
咳,這丫頭,大庭廣眾之下就不知道矜持點嗎?皇玄凜嗔了她一眼,鳳眸又瀲灩了幾分。
汐妍那番話已讓南宮秋荻沉了臉,再看到他們旁若無人的親昵,臉便開始發黑了。
她突然往後退了一步,肩上的白貓突然背毛倒立,發出一聲嘶鳴。
暖薰搶前一步:“你想幹什麼?”
南宮秋荻將白貓抱在胸前,向皇玄凜森然一笑:“說了這麼多廢話,是該言歸正傳的時候了。皇玄凜,你若是想平安到達神祈山,就把《擎天寶鑒》交出來,如若不然,賠上這條命,我南宮秋荻也要讓你們有來無回!”
皇玄凜瞥了她一眼:“莫非你是瘋了?《擎天寶鑒》乃我皇家之物,打開妖魔二界之門也隻是我皇氏血脈才做得到,你憑什麼找我要?但你若是想拚命,我倒是可以奉陪,隻是要看你舍不舍得放棄你的野心。”
“我就知道你不肯。”歎息一聲,南宮秋荻臉上的神色變幻,綻露出柔媚的笑意,而她懷中的白貓突然厲聲嘶鳴,一道閃電劃破天幕,就在這時,平地中央的火堆一瞬間熄滅了。
轟然一聲巨響,伴著雷鳴暴雨,眾人腳下的大地宛如沉陷一般劇烈顫動。
皇玄凜似乎絲毫不為所動,指風徑直向南宮秋荻襲去,他這一擊雖未盡全力,但天下已經很少有人能躲得過。
就在那道勁風觸到南宮秋荻眉心的一瞬,她的身體突然從眉心處碎開,化為萬億緋紅的塵芥,在風雨中四處飄散,化為烏有。
隻有遠處雷鳴的回聲中隱約傳來她的聲音:“皇玄凜,若是你有命走出這裏,我就在幽冥穀,懸羅宮,等著你來求我……”
*
暴雨傾盆而下,將密林織成一片厚重的雨幕,狂風似乎又要撕裂這層雨幕的包圍,在林間瘋狂的衝擊著,地上的腐草和泥濘在暴雨的抽打下痛苦的翻滾,將本已無路可由的叢林變得更加猙獰。
不知不覺,諸人已經在暴雨中追行了半個時辰。
皇玄凜止住腳步,一震衣袖,袖上的水珠頓時化為一道光幕彈碎開去,汐妍從他袖底伸出頭來,眼神迷蒙,似乎已經小睡過一覺,皇玄凜搖頭示意她不要出來。
玥默璃用寬大的衣袖將懷裏的小熙裹緊,周身散出淡淡的光暈,結界一般將暴雨隔開。
暖薰拭了拭額上的雨水,道:“我們還要追她到什麼時候?”
雲婭在璟羲懷裏睡得正熟,璟羲輕拍著她的背:“不是追,而是沿她的方向走出‘鎖魂幻陣’,不然我們就要困在陣中與那些行屍打交道。”
暖薰訝然:“鎖魂幻陣?在哪裏?”
璿夙看了看趴在龍一背上好夢正酣的雅莛,淡淡道:“就在你腳下。”
暖薰一怔,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遠處傳來熊熊火光,透過雨幕,隱約可見前方竟然有數百條人影,他們在一個土丘下圍成一圈,不住呼喝著,中間似乎還有一個人在跳著怪異的舞蹈。
諸人又向前了幾步,雨幕似乎就在山穀的盡頭被切斷,天空被無形之物強行隔開,狂風暴雨就在一步之外的身後縱橫肆虐,所站之處卻又已是一片景象!
夜幕清朗,滿天星鬥,分明是另一方天地——也不知究竟是剛從幻境脫身,而出還是已入另一個幻境。
那群人的呼喝越來愈明顯,赫然就在耳邊,數百隻火把亮如白晝,他們腳下的土地上不知被什麼撒了一層細碎的白光,當中的土丘被許多說不出名字的草藥圍成一個高台,外麵砌著一圈石塊,三個一堆,成品字形。
土丘當中站著一個人,他的身材十分高大,渾身塗滿綠色的汁液,牙齒染的漆黑,額頭上戴著一個羽毛獸皮做成的麵具,手持一個骨質權杖,在土丘中央不住旋轉,時而高高躍起,時而以頭伏地,額上的羽毛淩空亂舞,讓人眼花繚亂。
另外兩人跪伏在他腳下,看身形像是一對年輕男女,也渾身塗滿草汁,手中捧著兩把泥土,不住哀婉呻吟,其他的人都圍在土丘下,手舞足蹈,似乎在高聲唱著某種咒語。
他們的眼睛都注視著舞者腳下,那裏的土微微隆起,像埋著什麼東西。
那舞者突然尖聲跺地,四周的人都跪伏下去,當中那幾個男女撲到舞者腳下的隆起上,雙手並用,不住挖掘著。
他們的動作很劇烈,但卻很小心,幾乎是用手指一點點拂去泥土,似乎生怕傷著埋在土中之物。
隨著那群人時高時低,時短時長的詭異的咒語,二十隻手指飛快的向下挖掘,土丘緩慢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形態——幹枯的頭,軀幹,四肢漸漸顯出,那竟然是一個老人!
那兩人慘綠的手指在那團人形的土包上不住的撫摸,口裏嗚嗚不止,似乎是在哭泣,當中一人猛然一頓,止住了舞姿,雙手捧過一個陶罐,高舉過頭頂,然後緩緩弓腰向下,一股黑氣就從他手上的陶罐中緩緩流出,漸漸將土包整個包住。
他的頭就要觸到那塊人形隆起時,陶罐中傾瀉出一股濃黑的汁液,衝擊在人形土包的頭頂,很快土包周圍都被黑色黏液充滿,混合著泥土,更顯得汙穢無比。
那兩個跪在土包前麵的人也止住了撫摸,不住地起伏叩拜,土包在液體的衝擊下漸漸凸現,塵土和液體下,竟然一張須發皆白的臉!
當中那人猛地發出一聲長嘯,地上兩人似乎突然發狂,從身邊拾起一種帶刺的樹枝,拚命向老人抽打過去,而四周圍觀者似乎愈加興奮,牽起手來,圍著土丘不住舞蹈。
不一會,土中的老人就已全身血跡斑斑,暖薰不忍看下去,閉目道:“這個人已經死了,他們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他的屍體,到底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對他這樣殘忍?”
“他們不是仇人,而是親人。”皇玄凜隨口答了一句,汐妍被他單臂摟在懷裏,汐妍很是好奇,從他胸膛伸出腦袋想看個究竟,皇玄凜卻又將她的腦袋按回去:“小孩子不準看,閉上眼睛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