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妍嘟囔了一句,老老實實地把頭埋在他胸膛,什麼嘛,更可怕的東西我都見過,還有什麼不能看的!
“親人?”暖薰一怔,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難道他們是在舉行一種特殊的葬禮?”
璟羲搖頭道:“不是。”
“那是什麼?”
璿夙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招魂。”
暖薰難以置信的回頭看去,那兩個瘋狂抽打屍體的人,臉上的肌肉在綠色藥汁下劇烈的扭曲著,而他們的表情裏真的沒有絲毫仇恨,隻有莫名的期待和歡樂,難道他們真的是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在迎接親人的回歸?
呯的一聲脆響,跳舞的人猛地將頭頂的陶罐砸向地上的老人,老人的頭顱一歪,一股粘稠的黑血從額角淋漓流下,他身旁的親人和外圍的人頓時安靜了下來,跪伏在泥土裏,渾身不住顫栗。
過了不知多久,四周靜謐得可怕,夜色宛如流水一般浸過大地,林間濕氣好似已被無處不在的寒意凝結成形,無聲潛伏在每個人的身後。
突然,暖薰隻覺全身血液都在一瞬間凍結——她分明聽到那個老人喉頭中發出了一聲模糊的聲音。
那具看上去已被塵土封埋了不知多少年的屍體居然發出了聲音!
暖薰用力咬住嘴唇,不讓自己驚叫出聲。
屍布包裹在胸前的雙手似乎動了一下,那具屍體的全身都痛苦的掙紮起來,他額頭臉上的黑色黏液被撕扯成千絲萬縷。
一聲淒厲長嘯,他終於坐起身體,似乎還未適應周圍的環境,木然地看著眾人。
旁邊守候的兩人欣喜若狂,拿出一張血紅的毛毯,將他整個包裹住,外圍的人中出來兩個壯丁,用一張竹椅將他抬起,眾人又是一陣歡呼雀躍,一些年輕男女還手持火把旋轉而舞,不時從地上抓起泥土,向對方撒去,而對方被土撒了一頭一臉,卻反而更加興高采烈,一麵唱跳,一麵撒土向對方還擊。
鬧了好一會,歌聲才漸漸小了下去,當中的舞者振臂一呼,眾人安靜下來,隻見他率領著眾人向東方拜了幾拜,然後轉身向叢林深處走去,眾人一麵說笑一麵跟在他身後,隻一瞬間就已無影無蹤。
冷月寂寂,隻一瞬間叢林又恢複了剛才的陰森清冷。
暖薰愣了良久,不敢相信剛才那一幕是真實的。
璟羲縱身而上,在剛才屍體臥過的地方抓起一把塵土,放在鼻端小心嗅了嗅。
玥默璃上前看了看,問道:“這土可有什麼特別?”
璟羲搖頭:“應該就是普通的泥土,但是……”頓了頓,神色有些凝重:“這些土在地下掩埋的日子,至少在三年以上。”
玥默璃神色一沉:“也就是說,剛才那人早在三年前就被人掩埋了。”他目光一掃,對璿夙道:“你是否知道這等異術的來曆?”
沒等璿夙回答,皇玄凜卻說道:“天下決沒有一種異術可讓死去三年之人複活,你問他也是白問。”
璿夙蹙眉不答,似乎默認了皇玄凜的話。
暖薰看了看諸人,喃喃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玥默璃望著叢林深處道:“跟他們去。”
“可是這些……”暖薰有些受驚地搖了搖頭:“也許他們根本不是人。”
皇玄凜當先向叢林走去:“無論他們是什麼,都是弄清真相的唯一方法。”
叢林的那邊是一個村落。
茂密的樹叢裏竟然看不到一間房屋,若不是一些石塊砌成水道,幾處火塘有一些欲滅未滅的火星,真看不出來這裏是一個數百人居住的村落。
待幾人走到麵前才發覺,原來這裏的房屋都建在地下,掘土為洞,洞口是一塊翻板木門,上麵蓋著厚厚的苔蘚,不仔細看根本難以發覺。
不少洞屋木門就隨意敞開著,裏邊不見一絲燈火,似乎村民都已安睡,連對這些不速之客的到來也沒有絲毫警覺。
看起來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座村落,然而想到剛才那群在土丘上狂舞的怪人,和在濃黑黏液中掙紮的屍體,這無際的寧靜也如森森月色般滲入了絲絲寒意。
汐妍偎依在皇玄凜懷中,嬌小的身體在夜風中似乎有些顫抖,暖薰從一旁遞過一件衣服,皇玄凜將它裹在汐妍身上。
汐妍突然抬起頭,小心翼翼問:“老爸,我們還要走多久?”
皇玄凜低下頭,目光停駐在她被夜露濡濕的鬢角上,她美麗嬌俏的小臉在星光下愈發動人,宛如月夜中一朵悄悄綻開的花。
皇玄凜默默看著她,瀚海般深不可測的目光中,透出不可掩飾的疼愛:“不,我們立刻就找人家投宿。”
他抬起頭,目光所指處是一間洞屋,微隙的木門下竟然還透著一點燈火,在寧靜的村落裏顯得格外醒目。
來到門口,暖薰搶前一步去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少婦,她先探出頭來,皮膚黝黑,臉色卻異常紅潤,一頭濃黑的頭發似乎剛剛洗過,披散在腦後,穿著一身麻布長衫,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扶著胸前的門欄,雙眼略有些紅腫,驚疑地打量著眾人。
暖薰有些尷尬,輕聲道:“這位大姐,夜行迷路,能否在府上略為歇腳?”
少婦迷茫的揚起頭,眼裏有些許惶然。
暖薰以為她沒有聽見,向前邁了一步,少婦突然一聲尖叫,將火把向她臉上擲來,跌跌撞撞的從階梯往地下跑去。
暖薰往旁邊一閃,璟羲在她身後輕輕揚手,將火把接下。
這時,村落中的燈火一盞接著一盞的點亮,瞬間,幾百人手持著火把和竹刀長矛,出現在村落中央,將一行人團團圍住。
他們一麵揮舞著武器,一麵高聲呼喝著,向前步步逼來,數百隻長矛在眼前晃動,削得無比鋒利的矛尖被染得碧綠,無疑在劇毒中淬煉過。
暖薰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璟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突然人群安靜下來,村子裏的人迅速向兩邊閃開,讓出一條路,一個壯漢從人群後緩緩走出,他幾乎全身*,而每一寸皮膚都布滿了赤紅的紋身。
皇玄凜幾人認得這就是先前在土丘上舞蹈的祭師,現在摘下了渾身的古怪行頭,他的模樣顯得滑稽而猙獰。
祭師走前幾步,突然揚手,向著皇玄凜他們一揮手,口裏吐出一堆難以分辨的音節。
而被圍在中心的皇玄凜幾人誰都沒有動,祭師又作了兩遍同樣的動作,突然將兩腮一鼓,喉頭不住呼嚕作聲,雙手高舉過頭頂,癲狂般的不住顫動。
汐妍在皇玄凜懷中好奇地看著他們,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招來皇玄凜一記眼刀,立馬捂住嘴扮乖寶寶。
然而暖薰卻半點都笑不出,因為她看到那些人已經將淬毒的竹矛高高舉起,隨時可能向他們擲來。
雖然在場幾人都是絕頂高手,然而一個個都顧著他們寶貝蛋,難免分心,這樣數百隻長矛一起亂箭齊發,一個不慎,便會有人受傷。
何況還是自己進入這些人曆代生息之地,若因此橫加殺戮,總是於心不忍,正在她猶豫之時,那頭人怪聲長喝,眾人手持長矛,仰身一退,竹矛瞬時就要脫手。
青光一閃,龍一腰間的的劍已經出鞘,暖薰暗自歎息一聲,長袖微動,指上已多了數點亮光,皇玄凜隻是將汐妍的頭按到自己胸口,不讓她看。
璟羲突然上前一步,手中的火把迅速在空中畫了一個奇怪的弧形,那些人頓時止住了舉動,驚愕地看著璟羲。
祭師上前了兩步,對璟羲作了個手勢,兩人口中低低的念了幾個詞,似乎在交談什麼。
祭師突然雙手一揮,眾人頓時放下長矛,齊齊坐在地上,兩手交替拍打著地麵。
璟羲回頭道:“沒有危險了,他們在歡迎客人。”
暖薰驚疑的望著璟羲,玥默璃的微笑中透出幾許冷漠,而璿夙和皇玄凜卻毫無表情,似乎這一切已在他們料想之中。
火光之中,剛才那個少婦從地下洞屋中出來,臉色有些羞澀,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男子。
暖薰注視著他們,臉色漸漸發白。
一個幹瘦的老者緩慢地走過來,他頭發裏還在不停滴水,滿臉都是針刺一般的血孔,高高腫起,幾乎難以睜開眼睛,佝僂矮小的身上還裹著一件血紅的毛毯。
那人赫然正是剛才從土丘中掙紮而出的屍體。
璟羲微笑道:“不速之客,深夜驚擾,還請老人家見諒。”
那位老者喉頭一動,劇烈地咳嗽起來,他身旁的少婦和男子立刻上去輕輕幫他捶背,神色恭敬而關切,似乎是一對孝順的夫婦。
然而暖薰一想到剛才他們用帶刺的樹枝猛烈抽打他的屍體,就覺得全身不寒而栗。
那老者咳嗽了片刻,開口道:“這位公子無須客氣,老朽剛剛睡醒,身體略有不適,失禮之處還望包含。”
他的聲音生澀得好似生鏽的鐵刀劃過瓷片,不知道是對官話不熟悉,還是因為太久沒開口說過話。
暖薰不由眉頭一皺,老者目光如電,往她臉上一掃,嘶聲笑道:“這位姑娘可是有什麼疑問?”
暖薰怔了片刻,囁嚅道:“我……”她掩飾著心中的慌亂,強笑道:“我隻是想問老人家高壽?”
老人笑道:“不知道姑娘問的是我的前生還是今世?”
“前生?今世?”暖薰愣了。
老人仍是笑道:“若沒有記錯,三年前我死的時候正好七十五歲,如果問的是今世……我剛剛從土中出生,不到一個時辰。”
沒想到這老人如此坦言,暖薰頓時啞口,她當然不相信死而複生的鬼話,或許天下真的有一種異術,能讓人假死三年之後,再借機複蘇,佛門枯禪*,道家龜息功莫不如此,隻是不能深埋地下而已。
皇玄凜微微笑道:“《山海經》中有延裔族,其人穴居食土,死即埋之,其心不朽,死百歲乃複更生。老人家能夠三歲複生,亦是遠勝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