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隻屬於他一個人(3 / 3)

老人似乎非常高興,大笑道:“幾位遠道而來,當為本族上賓,讓圖多帶領幾個村丁去打些山食野味,伊娜做幾道小菜,為幾位一洗風塵。”

皇玄凜也不多謝,幾人一起下到洞屋中。

進了屋內才發現這種地下洞屋並非想象中那麼陰暗潮濕,整個屋裏都鋪著厚厚的幹土,土質細膩柔軟,比普通的地毯都要舒服很多。

土牆上還有幾個通道,上下各裝著一麵銅鏡,可以將地麵上的光線景物反射到洞屋之中,也可算作一種別致的窗戶。

洞屋略顯狹小,但其中家具均用土燒製,異常低矮精巧,仿佛將一座廳堂縮小而成,倒也不覺局促。

幾人就在土桌前席地而座,汐妍緊挨著皇玄凜好奇地東張西望,不時又瞅瞅還在男人們懷裏酣睡的姐妹們暗自嘀咕,也不知皇叔動了什麼手腳,剛才那麼大動靜,這三個家夥居然還不醒……這是要一路睡到神祈山麼?

想著又覺得有些納悶,四個人中為什麼就她一人保持覺醒狀態,她們這副渾渾噩噩的樣子到底要維持到什麼時候?

唉,睡吧睡吧,幻陣中什麼可怕的事都會發生,反正現在她們也幫不上什麼忙,睡著了還不知道害怕,沒什麼不好。

閑聊之中,幾人得知老人一族世代生活在叢林之中,從他能記事起,本族就能在死後“複活”,人死之後,親人就會將屍體用泥土緊裹,放入土丘高處掩埋,每日到土丘上灑水祭奠,三年之後,再由村中祭師用一種獨特的儀式喚醒。

而此人複活後將日漸回複少年的形態,重新衣食婚嫁,直到再次死去,所以村落中的人根本沒有年齡的概念,所謂年老年長,隻不過是他們生命中循環的不同階段。

暖薰突然想到了什麼:“那麼剛才我們看見的兩人不是你的兒子兒媳?”

老人大笑道:“我倒是想有個兒子,不過不可能了,”他臉上的神色有些陰晴不定:“我曾祖父在一個特殊的機緣中領悟了不死的奧秘,成了全族曆史上的英雄。然而,也從那一刻起,我們也全部失去了延續後代的能力。”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至於那兩個人,按照族譜來看,他們是我的太曾祖父和曾祖母。”

汐妍突然插話:“如果不能生孩子,為什麼還要婚嫁呢?”

老人一愣,繼而笑道:“也許隻是因為我們都很寂寞。”語意中似乎顯得有些淒涼。

汐妍又問道:“那麼你的妻子呢?你也應該有個妻子吧?”

老人聲音一沉:“很多年之前有一個,但是她死了,就葬在村北的沼澤之中。”

“那為什麼不把她埋起來重新複活?”汐妍笑盈盈地看著老人,這鎖魂幻陣裏的一切都太過真實,她隻想能問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找到定陣物,破了此陣。

“妍妍!”皇玄凜屈指彈了她一下腦門:“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切!又來了,誰小孩了,見過我沉著冷靜的小孩嗎?汐妍鬱悶地瞪了他一眼,撅著嘴收聲了。

“活不過來了,她……”老人神色一慟,突然又咳嗽起來,佝僂的身體幾乎縮成了一團。

璟羲歉然道:“妍妍還小,有所冒犯之處……”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不少村民在門外失聲大哭。

老人臉色一變,急急道了聲失陪,出了房門。

幾人透過洞屋牆上的小窗,看到一個人渾身鮮血伏在地上,不住抽搐。

祭師努力想用草藥堵住他的傷口,但卻徒勞無功,因為那人幾乎被人用利刃從當中劈開,隻剩下一手一腳和大半個身體,而他竟然用這樣一具殘軀爬回了村子。

老人分開人群,來到這人麵前,俯下身子查看他的傷口,突然,老人發出一聲愴然悲鳴,深深跪在地上,身體劇烈顫動,咳嗽不止。

周圍的土人也隨他一起跪下,低聲抽泣。

血泊中的那人伸出一隻殘存的手臂,握住老人的手腕,嘴唇蠕動,似乎在說著什麼。

老人老淚縱橫,幾次就要昏倒,祭師跪行了兩步,在老人耳邊低聲耳語了兩句,似在請示。

老人臉上顯出極其痛苦的表情,看了看傷者,又看了看祭師和村民,伸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不住喘息,似乎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雖然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大家都已猜了個大半,因為隻有一種痛苦能如此折磨一個人——那就是他正麵臨著一項極其為難的選擇。

血泊中的傷者,頭歪了歪,似乎在鼓勵老人。

老人一聲重重地悲歎,手在空中停了半晌,終於向下揮了揮。

祭師向老人和傷者跪拜了三次,拿出一瓶淡紅的液體,交給老人。

老人的手顫抖不已,但還是接過了,所有的村民都深跪在地上,靜靜等候著。

老人將臉轉到一旁,瓶中的液體從他手上傾瀉而下。

傷者發出一聲無比淒厲的慘叫,一股腥臭的濃煙從地上升起,片刻之後,傷者所在之地就隻剩下一汪血水。

老人發出一聲哀吼,仰天暈倒在地,幾個村民立刻過去扶起他。

祭師將一些粉末撒在那汪血水上,一股火苗竄出,不消片刻,地上的鮮血都化為了灰燼。

暖薰緊緊扶住窗欞,低聲道:“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璟羲微歎一聲:“那是圖多,伊娜也死了,不過沒能爬得回來。”

“王爺是說這就是老人的那位親人?”

“正是。”

“可是他們剛才還在這裏!怎麼可能就已經死了?”

璟羲搖了搖頭:“不知道,似乎是在為我們打獵的時候遇到了野獸。”

“你是說他們因我們而死?”暖薰一瞬就紅了眼眶。

璟羲還沒有回答,汐妍又忍不住插話道:“皇叔,不對呀,他們的語言我好像能聽懂一點,圖多死前反複提到‘拉孜獒’,我好像聽師傅講故事的時候說過,那是兩年前的是,雖說記不太清楚了,但我還敢肯定絕對不是野獸的意思。”

璟羲沒有說話,皇玄凜看了看她,默然片刻,道:“的確不是。”

玥默璃有些不爽的睨著璟羲:“妍妍都知道不是野獸,你這見多識廣的神醫王爺難道是耳誤,還是特意有所避諱?”

璟羲轉身望著窗外,拒絕回答。

玥默璃在心裏翻了白眼,又看向皇玄凜:“璟羲不肯說,你應該也知道‘拉孜獒’的含義是不是?”

皇玄凜歎息一聲:“對於這個村子裏的人,‘拉孜獒’一詞的確是最可怖的禁忌。它的意義,就字麵而譯是指‘殘屍’。”

暖薰忍不住問道:“皇……公子是說他們在外出的途中遇到了,遇到了‘殘屍’?”

“正是如此,然而這還不是最嚴重的。”皇玄凜神色有些凝重。

聽他如此說,汐妍仍是很淡定,而暖薰卻是渾身一顫:“難道還有更可怕的事?”

璿夙冷冷清清看了暖薰一眼:“不知暖薰姑娘想到沒有,既然此族人已經領悟了不死的奧義,為什麼村長還要忍痛將圖多殺死?”

“也許……他傷得太重,村長不忍看他如此痛苦,所以才不得已殺了他。”

“絕對不是那個理由。”汐妍摸著小下巴,頗為深沉地說:“暖薰你好好想想,圖多雖然傷得很重,但從頭到尾連哼都沒哼過,但在藥液沾到他身體的一瞬間,他卻叫那麼慘,這隻能證明,被藥液融化的痛苦,比身體殘缺的痛苦要厲害得多。”

暖薰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們非常害怕圖多的身體,他們族人雖然可以複活,但圖多連身子都已經殘缺,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璟羲轉過身來,猶豫了一會兒,歎道:“他們的確很恐懼圖多的殘軀,連最後一點血水都要燒為灰燼,然而卻不是因為他無法複活。”

見暖薰滿頭霧水,汐妍對璟羲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皇叔知道什麼一下說完好不好,我很好奇呢。”

“你這丫頭,不知哪來這麼多好奇心。”璟羲無奈地瞧了她一眼:“他們恐懼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圖多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能重生!”

就在此時,剛才暈倒的老人走了進來。

他原本佝僂的身體挺得筆直,似乎顯得高大了許多,手中握著一隻竹矛,被刺枝抽打得滿是血孔得臉上漲的通紅,他眉頭微微抽搐著,似乎在強行克製著痛苦與憤怒。

“老人家……”暖薰欲言又止。

“不必講了,圖多與伊娜因為你們的到來而死,老祭師臨死前預言終於實現了,外來者給我族帶來了災難!”

暖薰囁嚅道:“我不知道怎樣說才能表達我們的歉意……”

老人猛地一揮手,高聲吼道:“不必了,你們給我馬上離開這裏!”

“可是……我們不能走。”汐妍按了按額角,與皇玄凜頭疼犯愁時的動作如出一轍。

老人緊緊握住長矛,一字一句:“不走?留下來看我們都被拉孜獒們撕成碎片麼?”

皇玄凜看著他,神色淡淡:“當然不走。既然事情因我們而起,也自然會因我們而滅。”

老人嘶聲道:“全都給我滾出去!”

他話音未落,手中長矛呼的一聲在屋內蕩開半個弧園,突然在空中一頓,矛尖順勢一轉,直插皇玄凜的眉心。

“老爸小心!”

隻見皇玄凜隨意一指,立在眉心前,那森綠的矛尖似乎就被一種無形之力吸附於他的指尖上,無論老人如何用力,也沒法挪動分毫。

老人略顯紅潤的臉頓時又變得蒼白如紙,皇玄凜輕輕一揮手,長矛以同樣的角度在空中劃個弧園,毫不著力的回到老人手上。

老人呆了片刻,低聲道:“你到底要怎樣?”

“我隻是想看看拉孜獒到底是什麼。”

“難道你想死?!”

“已入死陣,不見死神,空手而去,豈非憾事?”皇玄凜神情依舊淡淡,石沉深潭,風波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