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臉漲得血紅,又拿這幾人毫無辦法,隻能語帶哀求地說道:“在下雖然不是幾位對手,但諸位何必苦苦相逼?”
皇玄凜微笑,淺淡優雅:“在下隻是好管閑事,尤其是神神鬼鬼,不可告人的閑事。睍蓴璩曉”
“此事隻怕並非如幾位所想……”老人重重一聲歎息,神色哀苦,似乎已有乞求之意:“諸位還是趕快離去吧。”
皇玄凜並未理會他,仍是緩緩道:“所謂拉孜獒……”一句話沒有說下去,靜靜等著老人續完。
他目光清淺,嘴角含笑,卻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壓迫力,老人語塞了良久,終於屈服於他強大的氣場之下,低低的聲音很是壓抑:“所謂拉孜獒,其實並不是神魔一類,而是數百年前被本族驅逐的叛徒,也曾經是我們的親人。隻是到了如今,他們已經和魔鬼毫無區別。”
老人的聲音更加嘶啞,“自從本族祖先領悟了複活的奧義之後,數百年來,我們就在這密林深處默默生息,悠遊度日,與世無爭。直到三百年前,出了一次意外的事故,種下了今日之惡果。直到現在回想此事,大家也是懊悔不已。不過這也是我們強參生死之秘,窺天地奧秘的懲罰,並非人力可以避免……三百年前,在下一位堂兄采藥時不幸路遇猛虎,戰鬥之下兩敗俱傷。猛虎雖被刺重傷,回窩後就倒地死去,而他也被當中撕開,當村中人趕到時,他已經氣絕多時。”
“堂兄當年是族人愛戴的英雄好漢,大家不忍心讓他身體殘缺,就從虎窩裏尋回了他的兩半屍體,並按照本族的儀式下了咒語埋葬,希望他能如以往一般複活。然而……我們卻是做錯了,這件事竟成了本族懊悔至今的惡夢……”
老人臉色血紅,每一道皺紋似乎都在抽搐,神色異常痛苦:“三年後當我們撥開土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場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正如鏡子破碎之後即便拚合也再照不出完整的影像,堂兄的身體並沒有如我們希望的那樣重新結合成為一個整體,而是成了兩個蠕動的半身怪物!”
“你是說,那兩半殘軀分別複活了?”暖薰不可置信瞪大了眼,手心直冒汗。
汐妍卻是聽得津津有味,烏溜溜的鳳眼亮閃閃的,完全就當聽恐怖故事,若是條件允許指不定會翹起二郎腿,磕磕瓜子,喝喝小茶。
“的確!”老人長歎一聲:“不僅如此,更可怕的事情接踵而至。那兩個蠕動的半身怪物不但分走了堂兄身體,同時也分走了他的智慧,勇氣以及一切仁愛之心。那兩半身體都變得凶戾蠻暴,其中沒有頭的一半不停掙紮,撕碎一切手邊的東西,而有頭的那一半則日夜哀嚎,要我們為他們找到另一個人的身體,切開來替他們續上。知道當初人人景仰的英雄居然變成了這樣一個殘忍凶暴的魔鬼,族人十分恐懼,祭師也從星象上預料到了這將是我族災難的開始。如果這個時候我決斷一點,能夠下令將這兩個怪物燒死,那麼後來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然而我當時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因為我還不明白他們已經不是自小與我一同長大的堂兄……”老人的聲音顯得十分淒涼。
“難道你答應了他們?”玥默璃難得皺起了眉頭。
老人痛苦地搖搖頭:“我當然也不忍心殺死別的族人來成全他們,於是我從山林間找來了一隻黑猿。”
“你是說,你是說你們把他變成了兩個半人半猿的怪物?!”暖薰非常不淡定,聲音倏地揚高八度。
“正是如此!”老人痛悔交加,合上雙眼低聲道:“然而事情還沒有終結,那兩個半人半猿的怪物後來時常回到村中,一開始大家都很害怕,但後來不知為何,村中有很多年輕人似乎受了某種邪惡的誘惑,瘋狂般地追隨他們。村中漸漸出現了種種怪異,族中長老都不知如何是好。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發現一個垂死的病人居然暗中違反族中的大忌,私自將自己埋入土中等候複活。要知道這本來是隻有曆代相傳的祭師才有的權力。”
“我預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於是不顧那人親屬的反對,帶著村眾,連夜將那人的墳墓挖開……”
老人的聲調顫抖起來,似乎那恐怖之景還曆曆在目:“罪孽啊,那人死的時候,居然將自己切成了兩半埋入土中!”
暖薰驚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老人垂首長歎:“貪得無厭的人啊,他們有了永生的生命卻仍不滿足,還希望自己能不斷分裂繁殖。”
“難道為了這個,他們就願意將自己變成不人不獸的怪物?”
老人對暖薰苦笑了一下:“他們希望能繁殖出無限的自己,卻不明白,生命正因為是唯一的,所以才有如太陽般燦爛的光輝。強行離散了自己的血肉經脈,其實也就拋棄了他們之所以為人的一切精華和美德。”
“那些人或找來獸類的身體與自己的殘軀拚合,或者幹脆到叢林中伺機襲擊過往的客人,奪取他們的身體。我和村中的長老再也無法忍受他們的惡跡,決定將他們驅逐出去,結果雙方發生了一場慘烈的大戰,死傷遍地。由於當時拉孜獒的人數還不是很多,我們終於守住了村落,而且將雙方撕裂的屍體都用藥水融化燒毀。但還是有一部分屍體被不聽勸告的親人們偷偷掩埋在森林的各處,而另一部分希望追隨拉孜獒生活方式的年輕人,竟也決然離開了村落,去加入拉孜獒的行列。後來拉孜獒們就在山林中以邪惡的方式不斷繁殖自己,越來越多。可怕的是,他們最初的目的是讓自己的生命無限增殖,然而事與願違,到了最後他們越分越少的軀體以及精神意誌,都逐漸被自己附身的野獸和屍體同化。”
暖薰膛目結舌,驚得說出話來,汐妍拿過暖薰的包袱,在裏麵翻找什麼,嘴上還適時地接著問道:“你是說他們最後成為了一種行屍走肉?”講故事的人要把握節奏,聽故事的人懂得配合偶爾插上兩句,這樣故事聽起來才精彩。
皇玄凜見她從包袱裏摸出一小袋花生米,雜耍似的往嘴裏拋了一粒,腦門瞬時掛滿了黑線,平時怕黑又怕高,這會兒膽兒倒是肥了,還有心思吃零嘴,莫不是真把這當故事聽?
老人搖頭道:“不,雖然他們人類的意誌已被分散,然而獸性,邪惡以及亡靈的怨氣卻漸漸累積,最後他們完全成了魔鬼的走狗,唯一的知覺就是撕碎一切可見的生物,然後再將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貼附上去。”
“難道說圖多他們就是被……”暖薰往汐妍身邊靠了靠,渾身直冒冷汗。
“正是。”老人慘然道:“圖多忍著劇痛爬回村落,就是為了告訴我們,拉孜獒們已經重新集結,準備向我們村落報複,將其中每一個正常的人都變為自己的同類。圖多的一半身體已經被拉孜獒奪去了,若不是他有我族複活的力量,決不可能支撐著回到這裏。”
汐妍將花生米遞給皇玄凜,用眼神問“要來兩粒嗎”,沒想好心卻被他冷豔高貴的無視了,汐妍幽怨地瞧著他,皇玄凜仍是不搭理……他不愛吃這種東西!
不吃拉倒!汐妍將拿著花生米的手收回來,往自己嘴裏拋了一粒,嚼吧嚼吧,又看向老人,問:“那你們為什麼不先發製人,將拉孜獒一網打盡?”
老人搖了搖頭:“拉孜獒繼承了野獸的特性,晝伏夜出,嘯聚山林,極難捕獲,而他們生存的唯一意念就是殺戮和繁殖,並且他們複活得很快,而且會越來越快,所以現在我們已經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拉孜獒,或者已經多如螻蟻,殺之不盡。更何況若捕殺拉孜獒的時候稍有不慎,將拉孜獒的屍體留下一塊,他們都會在土中不斷複活。”
“那你們難道坐以待斃不成?”汐妍一邊問,一邊將裝著花生米的袋子遞到璟羲,璟羲很給麵子的拿了一粒,斯斯文文的放進嘴裏。
玥默璃無需招呼,自動自發地伸手抓了幾粒,而璿夙……汐妍瞅了瞅掌教大人那張比冷豔高貴更冷豔高貴的萬年冷臉,默默地移開視線,還是別去熱臉貼冷屁股,自討沒趣了,留著自己吃吧。
老人昏黃的目光中突然放出一種堅毅的光芒:“我們已經決心和拉孜獒決一死戰,一旦不敵……”
老人一聲長歎,緩緩閉上雙目:“我們也已經做好了同歸於盡的安排。所以,拉孜獒之事純屬上天對本族的懲罰,與他人無關,幾位還是速速離開此地,免得戰陣發動,玉石俱焚,諸位枉受牽連。”
老人將手一揮,作出了逐客的姿勢。
玥默璃對老人的逐客令視若無睹,自顧說道:“竟有這等奇事,可見天下之大,當真無奇不有,人的所見所識,是無論如何不能窮盡這天地秘辛的。”
璿夙清冷道:“隻怕這一切,隻是夢幻而已。”
玥默璃對璿夙一笑:“掌教大人莫非是在暗示我們,這延裔一族,百年來所見所感,也無非是大夢一場?那這場夢又是何人發動的呢?據我所知,無論是南宮秋荻還是南宮轅都沒本事發動這麼大的幻陣。”
璿夙皺起眉頭,似乎要說什麼,卻終又搖頭作罷。
汐妍對老人笑道:“無論如何,事情因我們而起,我們又豈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老人的態度很是決然:“拉孜獒死而複活,除了本族曆傳之戰陣,絕無其他手段可以消滅,幾位若執意留下,不過徒做無謂犧牲!”
皇玄凜似乎聽到了什麼感興趣之事:“曆傳之戰陣?”
老人眉頭一皺:“此事事關本族禁忌,諸位不必多問。”
皇玄凜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本無心插手,隻怕閣下所謂戰陣亦是不祥之器。”
老人怔了片刻,也不否認:“不錯,傳說本族此陣名滅寂之陣,有天地重開之威力,然而卻重未使用。因為此陣一出,天地變易,除了全族都會遭到殺身之禍外,還可能引發未可知的大災難,這是當初發明戰陣的人最終也無法參破的……所以幾百年來,它一直被禁用,然而到了這種不得已的時候,我們也隻有舍命一博,諸位既然已經知道此事嚴重,還請立即離開。”
“村長這逐客之令,似乎已經下得晚了。”皇玄凜搖頭歎道。
“你是說……”老人大驚。
突然,村口的大鍾一聲巨響,鍾聲高亢而短促,似乎敲鍾者在用生命的最後之力向大家警告——某種極度恐怖的危險已經降臨!
不知什麼時候,屋外數百隻火把已經熄滅,好在東方已經發白,黎明將至。
一聲轟然巨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泥土的腥氣,廣場中央的泥土不知何時已從地下翻起,凸起無數土包,茫茫晨露自叢林深處紛揚而下,將那些土包變成一灘穢褻不堪的泥濘。
大地在令人窒息的濕氣中靜默了片刻,突然上下顫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