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原諒我,寶貝(1 / 3)

皇玄凜將她抱上船床,靜靜地撫摸她淚痕斑斑的小臉,動作輕柔得仿佛她一碰即碎。

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低聲道:“原諒我,寶貝。”

屋外,還是傍晚時分,屋子周圍映著夕陽斜暉,幻出無邊異彩。

太陽整個落了下去時,騰騰氤氳的水氣,把木屋整個罩在濃厚的白霧之中,屋內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中,皇玄凜盤坐另一張船床打坐調息,雙目輕合,微蹙的眉宇帶著疲倦黯淡的紋路。

直到今日,他才發現汐妍對他執著得難以置信,這個發現讓他欣喜,可是欣喜中帶著憂傷。

不禁想起她遊園燈會那晚,她半開玩笑半認真說的話,她說每一對父女前世都是情人,今生的相遇是父親為了償還前世的情債,所以他們從前世的情人,變成了今生的父女,從前世的承諾中,延續了今生的無悔。割舍不下這無望的情緣,隻為了能再看看她的臉,好好照顧她一生一世。

回想這番話,皇玄凜百味陳雜,心鈍鈍的痛了起來,如果可以,他何嚐不想讓陪她一生一世,可惜,他的生命如指間流沙,正一點一點流逝。

一世一生太奢侈,他給不起。

有緣無分,情深緣淺,真是一件讓人傷心的事。

在這個漆黑深遠的夜裏,汐妍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見皇玄凜站在懸崖邊上,一邊看著她,一邊向後退,身後就是萬丈深淵,可他還在向後退,甚至還在對她微笑。

懸崖下麵刮來陰風陣陣,凍得汐妍直發抖。

她淚流滿麵,對他伸出手,哭得好慘:“父皇,回來,那裏很危險。你回來,我就聽話,再也不惹你生氣。”

皇玄凜搖搖頭,身後的夕陽仿佛一個潰爛的傷口,染紅了朵朵白雲,天與地之間,隻留下一片濃腥的血紅。

汐妍嚇得大叫,魂飛魄散:“父皇回來,不要丟下我!”

皇玄凜卻對她揮揮手,一個利落的轉身,就縱身跳了下去。

汐妍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心髒仿佛被很細很細的絲線緊緊地勒住,幾乎在失血中窒息。

這個夢太真實,太駭人了。

她的手死死扣著船床左壁,指甲幾乎折斷,好似無意中扯斷了什麼,像是一條細繩,她沒有多想,隻是對著一室的黑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黑暗中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響動,似乎一條緊繃的弦突然斷裂,在寧靜的夜色中顯得分外刺耳。

接著,她身旁響起一聲極其淒厲的慘叫,然後整個房屋都震顫起來!

船下水波突然劇烈的動蕩開去,隻聽砰的一聲巨響,身旁不遠處一隻船床上,一個人翻身落入水中。

汐妍受驚之下,正要呼救,隻見水波翻滾,那人掙紮了片刻,已從水中露出頭來。

“妍妍!”一道白光在眼前一閃,汐妍便落入一個溫暖馨香的懷炮,她愣愣地看著皇玄凜,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他沒有離開,他還在,剛才隻是一個夢,還好隻是一個夢……

皇玄凜卻沒有看她,汐妍擦了擦眼淚,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中水露出那顆頭,窗外一道慘白的月光正好照在那顆頭上,將一幕詭異可怖之極的景象映得纖毫必現。

水中不住沉浮的頭顱是一張老人的麵孔,頭頂白發稀疏,滿臉皺紋中藏著無數暗斑,仿佛一百歲也不止,皺紋後麵,那混濁的雙眼中透出一種絕望的瘋狂,口鼻中還不住發出似呻吟又似咆哮的悶哼,像是正承受著一種不可忍受的痛苦,淒聲慘叫,用枯瘦的雙手在水中不停摸索著,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皇玄凜蹙了蹙眉,道:“這個人不就是把船床讓給你的那個年輕人麼?”

汐妍有些呆滯地地點點頭:“不錯,就是他,可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妍妍,你剛才是不是扯斷了什麼?”

汐妍喃喃道:“不清楚,好像是一根線。”

正在他們說話間,暖薰端著一碗湯藥走進屋,看到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那人在水中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什麼,雙手在胸前張開,兩眼瞪得渾圓,低頭在雙手間不住亂嗅。

他手指間纏繞的正是一條斷裂的絲線,幽暗的月光下,赤紅的絲線像是一道極細的血痕,在他枯枝般的手之上蜿蜒著,泠泠波光,將他蒼老不堪的麵孔照得極其詭異。

他顫抖著梳理著手指間纏成一團的絲線,兩指死死捏住絲線的斷口,看了一會兒,似乎終於確定這條絲線已經斷了,於是一聲暴怒的吼叫,猛的紮到水底,水中一陣劇烈翻騰。

片刻之後,屋子裏所有船床的木坑中都發出喊叫,睡夢中的逐水人紛紛從船床上滾下,落水聲響成一片。

過了一會,數十張蒼老的麵孔就在烏黑的水麵上浮了起來,憤怒地望著第一個落水的老人。

那老人此刻浸在水中,驚惶地往後退去,手中扯著無數根斷裂的絲線——似乎是他剛才狂怒中潛下水底,將其它的絲線都扯斷了。

其他逐水人一聲呼喝,一起遊了上去,將剛才那個老人圍在中間。

那個老人臉上露出恐懼和乞憐的神色,緩緩向水底沉去,似乎想逃走。

當頭一個逐水人一聲暴喝,幾十人蜂擁而上,水麵激起數米高的黑浪,浪花下,方才那個老人不斷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卻漸漸淹沒在眾人的怒吼咒罵中。

終於,一股濃黑的血花從水底冒出,再也聽不見剛才那個老人的聲息,又過了一會兒,一些裹著破布的碎塊浮了上來,靜靜地漂在水麵上。

其它逐水人雙手撐在水麵,還做著抓扯的動作,口中發出嘶嘶的喘氣聲,似乎意猶未盡。

暖薰驚得目瞪口呆:“他們殺了他……他們不都是一家人嗎?!”

正在這時,那群逐水老人漸漸回轉身來,向三人立身的船床遊來,眼中都是凶戾之色,似乎恨不能也將眼前這三人碎屍萬斷。

皇玄凜沉聲道:“暖薰,帶妍妍先走。”

話音未落,水波嘩嘩作響,十幾個逐水人開始搖船,船床在他們的推動下,似乎隨時可能翻轉。

暖薰沒時間多想,袖底飛出一條蠶絲帶,化作一道白光,向水下斜刺而去。

一個逐水人如跳蛙一般從水下直撲而起,十指如鉤,直向暖薰咽喉抓來。

暖薰大驚之下,回手一擋,蠶絲帶橫掃出去,那人的身形正好跳到半空,避無可避,竟徒手向絲帶抓來,暖薰這條蠶絲帶看上去雖然柔韌如鋼,入手卻是毫無重量一般,這一掃根本收勢不住,噗的一聲將那人雙手生生折斷,他一聲慘叫,整個身子飛出幾丈遠,重重跌落水中,水下爆炸一般,一大朵血花翻湧而上。

暖薰驚愕地看著自己手中的絲帶,喃喃道:“我殺了他,我殺了手無寸鐵的老人?”

“手無寸鐵?”皇玄凜淡淡瞥她一眼:“這群逐水人平日雖然貪婪膽小,但到了生死關頭卻極為瘋狂凶戾,這麼幾十上百人一起圍上來,你若是不想重蹈覆轍,最好還是收起慈悲之心。”

果然,水下其它逐水人見同胞慘死,淒聲哀嚎,滿是皺紋的臉更扭曲得可怕,瘋狂地向三人撲來,絲毫不見退縮之意。

最前麵幾個不知何時,手中拉開一麵魚網,身子一縱,當頭向暖薰罩來。

暖薰無奈,隻好揚手擋住那張魚網,她隻輕輕一抬手,絲帶好似一條銀色長鞭,從水麵破空彈起,劈頭蓋臉的向前方幾個逐水人掃去,隻聽一聲悶響,黑色的血花直衝屋頂,那幾個逐水人還沒來得及慘呼出聲,竟已被從中劈開,撕裂的兩半身體一麵抽搐著,一麵仰天向水底倒去。

暖薰忍不住重重跪在木船上,不住幹嘔。

皇玄凜將汐妍的頭按於自己胸口,寬大的袍袖將她整個頭罩住,不讓她看此等血腥場麵。

就在這時,那群逐水人又無聲無息,將三人所在船床團團圍住,突然前麵幾人一揚手,數團黑乎乎的東西落到了船床上。

一股奇異的味道頓時彌漫開來,那些黑乎乎的東西一沾船麵就緩緩散開,片刻之間,整個船床上都布滿了粘稠的液體。

汐妍輕輕從皇玄凜懷裏掙開,吸了吸鼻子,有些凝重的對皇玄凜說:“是桐油。”

暖薰驚道:“難道他們要用火攻?”

汐妍默然點了點頭。

這時大屋中閃起一點火光,幾十個老怪不堪的逐水人黑壓壓的擠在水中,當中一人手上正拿著火把,他臉上皺紋一層層扭曲著,雙眼中寒光閃爍,盡是怨毒之意。

突然,這群逐水人齊聲高呼,淒厲的吼聲震得滿屋都是回響,當中那人將手上的火把傳下去,隻片刻,幾十點火光熊熊,將木屋照得亮如白晝,那些人佝僂身體,須發落盡,目中凶光畢露,在水中半浮半沉。

他們揮舞著火把,火光仿佛一張燃燒的巨網,鋪天蓋地向三人立身的船床罩來。

然而,船下的水波也在無聲無息的湧起,在小船周圍形成了一個漩渦。

船床穩穩下沉,而四周的水浪一波接一波,不停的旋轉,瞬間已形成了一道一人高的屏障。

就在那些火把就要飛近木船的一刹那,這道屏障倏然升高,在頂端形成一張巨大的帳篷,將船上三人包裹其中,而那些火把剛剛一沾上去,就被一種無形之力彈開。

那些逐水人看得目瞪口呆,正要後退,皇玄凜一拂袖,水屏猛然反卷,伴著水浪咆哮之聲,向四麵拍來,逐水人雖然水性極好,卻也抵擋不住這仿佛天地變易之威,紛紛被水浪卷起,又重重向遠處拋去。

一時間,屋內水浪聲,慘叫聲響成一片。

過了一會兒,各種聲息都重歸寂靜。

“玄凜,你出手為何總是這般不留餘地?”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暖薰轉頭看去:“璿夙大人?”

璿夙飄然渡水而過,來到皇玄凜麵前,蹙眉道:“你一舉手間,傷及數十人性命,雖然這些人也非善類,但如此殺戮未免過分了。”

皇玄凜瞥了水麵一眼,淡淡道:“這些人多活一刻也不過枉受痛苦。”

門口火光閃動,響起一陣腳步聲,數百名逐水人已將房屋團團圍住。

那些人望著屋內已被鮮血浸紅的池水,神情悲哀,憤怒,瘦小的手爪緊握在胸前,仿佛隨時要和仇人拚命,然而又似乎懼怕眼前那個白衣人的武功,猶豫著不敢貿然上前。

汐妍突然發現,這些新到的逐水人裏,沒有老人也沒有小孩,全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更奇怪的是,他們每人口中都含著一根鮮紅的絲線,一頭拖在地上,不知有多長,向東南方向蜿蜒,一眼看不到頭。他們的眼神在火光下竟然顯得異常蒼老,和剛才那群滿麵皺紋的老人毫無區別。

早在汐妍第一次看見他們,心中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起初還以為是那群人披發紋身,又太過矮小,所以看上去很是怪異,剛才突然見到那些鶴發雞皮的老人,才明白怪異的原因原來是他們的容貌和眼神極為不符。

汐妍心中漸漸浮現出一個念頭:難道剛才那些蒼老得像*了的人才是他們的真正麵目?難道這群村民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在不斷返老還童,保持著不知多少年前曾經擁有的青春?還有那些含在口裏的紅色絲線,或許就是他們生命的來源?

她正在思索,璟羲不知何時從逐水人的包圍越出,輕輕落到船床上,將懷中的雲婭交到暖薰。

雲婭似乎還在昏睡,暖薰接過她的時候,隻微微睜了一下眼,然後又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