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暗走向光明:陳明仁(1 / 3)

陳明仁(1903~1974),號子良,生於湖南醴陵洪源衝。1924年入黃埔軍校第一期學習。1925年參加討伐軍閥陳炯明的第一、二次東征。1928年起,在國民黨軍隊中任第10師28旅團長、旅長,第80師、第2預備師師長,第71軍軍長。1944年率部作為中國遠征軍一部參加滇西、緬(甸)北對日軍反擊作戰。解放戰爭時期,曆任國民黨軍第7兵團司令,南京總統府參軍,華中“剿匪”副總司令兼武漢警備司令和第29軍軍長,第1兵團司令。1949年,先後任華中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兼長沙警備司令和湖南省政府主席、省“綏靖”總司令。8月,在人民解放軍向中南地區進軍時,與程潛等率部起義,對和平解放長沙做出了貢獻。12月加入人民解放軍,任湖南軍區副司令員,第21兵團司令員,第55軍軍長。先後兼任湖南省臨時人民政府主席,中南軍政委員會委員。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第一屆全國政協委員,第三、四屆全國政協常務委員。

陳明仁於1903年出生在湖南省醴陵市洪源鄉洪源村的陳家嶺,祖輩是種田人,祖父陳申其主家時,家裏隻有10餘畝田。到了父親陳保廉手裏,家業大興,有良田200餘畝,可收1000多擔穀子,成為赫赫有名的富裕戶。陳保廉生有四子,陳明仁排行老大,下有三個弟弟。

陳明仁小時調皮,但聰穎過人。五六歲時,常爬到神龕上將祖宗牌子拿下來當玩具,惹得管教甚嚴的祖母破口大罵。在讀私塾時,陳明仁特別用功,成績總是名列前茅。1914年陳明仁在高小讀了一年,1920年考上了長沙兌澤中學。1922年他中學畢業後,便回到家鄉白兔潭祠堂小學教書。1924年春,孫中山大元帥府的軍政部長程潛派李明灝、柳漱風等人到湖南為“大本營陸軍講武學校”招收學生。陳明仁聽到此訊歡喜欲狂,連聲歎曰:“當今世道是個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的年代,大丈夫應當誌在四方。”“馬革裹屍而還,方顯英雄本色。”“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投考軍校,拿起武器,打倒列強!”

“娭毑,爹,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讓我投軍去吧。”陳明仁向祖母和父親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行!”掌握家庭內外大權的祖母堅決不肯,她聲色俱厲地說:“留你伯伯的崽明禮在家種田,讓你在長沙城裏讀了幾年中學堂還不知足,還想到外麵去讀軍校,莫做咯好夢!”

“要去,我紅黑要去。肯,我要去;不肯,我也要去。”“紅黑”二字是湖南人表決心的習慣用語。

坐在一旁的父親陳保廉不知如何是好,默不作聲。他深知考軍校是件好事,懂得“家無讀書子,官從何處來”的道理,陳明仁到兌澤中學讀書就得到父親的全力支持。

“娭毑,讓他去算了囉!”站在一旁的謝芳如輕輕地說了一句。

“不行!我們為你做惡人,你倒做好人,賤東西。”娭毑把孫媳婦罵了一頓。她隻好忍氣吞聲。

陳明仁13歲時,母親病重,想討媳婦“衝喜”。他便和謝芳如結了婚。妻子比他大一歲。謝芳如是農家女子,長得美麗端莊,聰明善良,勤勞樸實。婚後兩口子感情融洽深摯。

娭毑置陳明仁的要求和孫媳婦的勸慰於不顧。於是,陳明仁情緒消沉,每天飲酒解愁,跑到石溪頭賭錢打牌,消磨時日。久而久之;染上了豪飲豪賭的習氣。他的“手運”很差,打牌牌不順,押寶寶不靈,竟然連被褥帳子也輸掉了。有一次還輸了10擔茶油。父親隻得幫他還清油賬,但陳明仁仍然日夜賭錢,以致一輸到底,債台高築。祖母知道後,捶胸頓足,順手拿起一根竹扁擔,衝著陳明仁邊罵邊打。倔強的陳明仁與娭毑對罵起來,氣得祖母呼天喊地,狠狠地罵道:“你咯個冇上冇下的家夥,給我滾!”

陳明仁破釜沉舟,決心出走。他連夜趕了幾十裏夜路來到族叔陳曠周家裏,請他想辦法好去廣州報考黃埔軍校。陳曠周曾經是程潛任湘軍總司令時的科長。他最器重陳明仁,認為這個侄子將來會大有出息,於是立即向程潛寫了一封引薦信,並給陳明仁一筆路費和一套新的被褥帳子,還派了一個姓胡的大漢子幫他挑行李,一直送到長沙城。

臨行前,謝芳如帶著兒子揚劍、揚銓趕到陳曠周家。丈夫要出走,她哭了一個通宵,邊哭邊幫丈夫上了兩雙襪底子。陳明仁接過妻子親手上好了底的紗襪子,流著熱淚說:“芳如,等著吧!我陳明仁隻要幹出一點名堂來,就會來接你的……”

“謝嫂子,放心吧!陳哥兒這一去,鵬程萬裏,不當個軍長,也要當師長回來。”挑行李的胡大漢子一邊催促啟程,一邊風趣地說。

陳明仁從長沙乘火車到漢口,再繞道上海坐海輪到達廣州。登岸之後,直奔大元帥府軍政部找程部長,程潛派李明灝將軍出來接見。李明灝也是醴陵人,與程潛既是同鄉,又是日本士官學校的同學。這時,程潛兼任陸軍講武學校校長,李明灝任教育長。幾個月前他去長沙招來一批年輕學員,其中有陳賡、左權、宋希濂、李默庵、鄧文儀等。李明灝習慣地偏著頭對陳明仁說:“名額滿了,不收了,你還是回去吧。”陳明仁急不可耐地回答:“我是醴陵來的。”

他以為既是同鄉人,總可以講點情麵吧。誰知李明灝當麵潑了一瓢冷水:“醴陵的更不能收。程部長早有指令:這次回湘招生,要以惟才是舉,不能隻講鄉親熟人關係。”陳明仁這時急中生智,使了個激將法:“陳科長的信裏,並沒講我是個飯桶。”

“陳科長!哪個陳科長?”李明灝接過陳曠周寫的引薦信,從信中得知陳明仁是陳保廉之子,並且是個“有用之才”時,便親熱地說:“我可以幫你跟程部長講講看。不過,你要改個籍貫,不能寫醴陵人。因為現在要求入伍的人很多,我們收不了,如果隻收醴陵人,人家會講閑話。”

陳明仁心領神會,便將籍貫胡亂地改為瀏陽,經程潛審閱後,講武學校破例地收了他這個“有用之才”。當時講武學校有四個大隊,陳明仁被編在第4大隊。

講武學校對學生的訓練與管理都是沿用舊軍隊的一套,動輒打罵,軍閥習氣甚濃。監督周貫虹對學生壓製尤嚴,學生對此敢怒不敢言。程潛為辦好學校,把軍政部官員的夥食費節約一部分作學校經費。有時還變賣個人的金銀首飾以資助學生夥食。雖然夥食可以勉強維持,而學生生活仍然比較艱苦。陳明仁入校雖晚,但刻苦學習,各科成績均達到了優秀。他遇事敢說敢為,在學生中很有威望。一天晚自習,經陳明仁提議,全隊集體向學校提出了改善夥食的要求。次日,學校傳令全體集合,周貫虹走上講台,怒不可遏地宣布:“昨天四隊發生的事,是造反!堂堂大本營學府,容不得此等不法行為。”頓時會場一片沉寂,空氣似乎要凝固起來。

“領頭的是誰?站出來!”周貫虹聲嘶力竭地叫喊。

“是我!”陳明仁應聲出列。他認為,本隊學員的正當要求無可非議,更談不上“不法”。周貫虹斜視著這位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心中思忖:好家夥,膽量倒不小,何不殺一儆百。於是他高喊“來人”,霎時走出兩名校警,當著400名師生之麵,將陳明仁手心重重打了20下。打畢,周貫虹咬牙切齒地說:“似這等違紀行為,本應軍法從事,念其坦白,從輕處罰,毋勿後犯。”陳明仁對此極為不服。

1924年9月,孫中山從廣州進駐韶關,指揮北伐。程潛擔任鄂軍總司令隨隊出征。一天,孫中山到講武學校講話宣布:“程校長須隨師北伐,不能兼顧校務。今後講武學校合並於黃埔,由蔣介石負責。”隨即,講武學校第3、4大隊學生奉命畢業,編入總部衛隊營;第1、2隊學生撥給了初成立的黃埔軍校。不久,第3、4大隊學生集體推選陳明仁、李默庵、袁樸等12人為代表,去見蔣介石,要求到黃埔受訓。陳明仁為12代表之首,向學校請假未準,12人便衝出校門到黃埔。蔣介石熱情接待了這12名學生後,目送著這些虎虎有生氣的青年人,不由歎道:“亂時,將才難得啊!”從此,陳明仁給蔣介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陳明仁從黃埔返回講武學校,一進校門就被校方扣押。原來12人衝出校門之後,校長即宣布將12人開除學籍,後經黃埔學校袁秘書交涉,才收回命令。但袁秘書一走,講武學校又掛牌開除。同學們得知陳明仁被開除學籍,又被扣押,頓時群情激憤,要求評理。校方怕鬧出亂子,便采取折衷辦法,由各區隊聯名向校方擔保不開除12名學生。可是這12名代表堅決不接受這一調解,甘願開除,當晚憤然離校。不久,黃埔與講武學校正式合並。這時,周貫虹提出:黃埔不得接收開除的12名學生。蔣介石表麵答應,暗地裏則派人到陳明仁等居住的旅館付清用費,將他們接入黃埔。當講武學校其他同學並入黃埔時,陳明仁等12人早已編入黃埔軍校第一期第6隊了。

在黃埔軍校學習期間,陳明仁潛心鑽研軍事,從不參與政治社交活動,立誌做名卓越的軍事家。因此,他上課特別聚精會神,尤以上戰術課為甚,不僅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並有自己的見解和看法,常與教員劉堯宸爭論問題。劉堯宸很喜歡陳明仁這種敢於發表自己獨特見解的人。他認為正是這些有膽有識之士,往往是馳騁疆場有所作為的將才。因此,劉堯宸的本子上暗暗記下了陳明仁的名字,在課堂爭得麵紅耳赤之後,下課又與他親切交談,琢磨,切磋,雙方感情十分融洽。久而久之,劉堯宸的性格、作風,給陳明仁以潛移默化的熏陶,在他的心靈深處播下了個人英雄主義的根苗。陳明仁在自傳中宣稱;劉堯宸是對他一生中影響最大的幾個人物之一。

1924年底,陳明仁畢業於黃埔軍校第一期。1925年2月,孫中山為鞏固廣東革命根據地,決定廣東革命政府舉行第一次東征,以平定陳炯明之亂。孫中山決定以黃埔軍校第一期學生為基幹,成立兩個教導團,陳明仁分配到第2團第2營第5連任見習排長。陳明仁的教官劉堯宸擔任了教導2團2營營長。在圍攻淡水之時,陳明仁打仗勇猛頑強,被升為少尉排長,有了正式軍銜。第一次東征曆時兩個月於3月份結束,擊潰了陳炯明之洪麟部主力,占領了淡水、五華、興寧、梅縣等重鎮。

同年7月,陳炯明又卷土重來。於是,國民政府決定由蔣介石率國民革命軍第1軍第1師和第2師的第4團進行第二次東征。此時,劉堯宸升任國民革命軍第1軍第2師4團團長,他把陳明仁調到本團3連任中尉排長。劉堯宸打仗勇敢,從不自惜自保,但陳明仁比他還要膽大三分。

劉堯宸經常誇獎說:“我以為我是世界上最不怕死的人,哪曉得陳明仁比我還不怕死些。”

第2師4團的連長均係黃埔軍校1、2隊畢業生,有些連長瞧不起陳明仁等插隊生。陳明仁也看不上這些連長,經常跟連長頂嘴,有一次還打了連長一記耳光。連長要嚴懲陳明仁,在劉團長的保護下未給任何處分。

9月,3連由虎門開赴東莞前線,營長見陳明仁身染重病,叫他留在後方。但血氣方剛、好勝心強的陳明仁卻堅決要求出征。3連長輕蔑地對陳明仁說:“陳排長,你帶領弟兄們占領東門一個山頭怎麼樣,還能動嗎?”帶病行軍一夜的陳明仁,此時已疲憊不堪,但他麵對連長神氣的姿態和挑釁的目光,額上青筋突起,渾身熱血奔湧,大喊一聲:“弟兄們,跟我上。”隨即一躍而起,指揮全排搶占了這個高地。接著,又一鼓作氣,帶領全排乘敵不備直插敵群。陳明仁這個排竟繳了陳炯明一個營的槍。後續部隊很快乘勝攻入東莞。陳明仁以重病之軀,功居全團之冠,備受劉團長賞識和器重,他一麵到黃埔為他報功,一麵將原連長調走,升任陳明仁為3連連長。東莞一戰使陳明仁嶄露頭角,為他後來飛黃騰達奠定了堅固的基礎。

10月12日,全師在蔣介石、周恩來等黃埔高級將領直接指揮下,攻打陳炯明殘部固守的惠州城。團長劉堯宸自告奮勇,願帶四團主攻惠州。陳明仁病情未減,仍堅持要參加戰鬥,幸好張際春讓了一匹馬給他騎,才減少了行軍中的痛苦。

惠州地勢險要,城牆堅固,四麵臨水,無論從哪裏攻城,都必須跨過一道橋才能到達城邊。陳炯明的部隊居險臨高,頑強抵抗。擔負總指揮的國民革命軍第1軍軍長蔣介石求勝心切,炮火尚未給步兵打開通路,即令步兵衝鋒,不到一個上午就傷亡數百,衝鋒隊伍無法繼續前進。

為了突破一點,師部決定成立敢死隊。師部將任務交給劉團長。劉團長命陳明仁擔任敢死隊長,由3連組成敢死隊率先爬城。榮立戰功能出人頭地的思想驅使陳明仁忘記了身上的病痛,決心決一死戰。臨戰前,劉團長帶頭寫下遺書,以示破釜沉舟。這對陳明仁影響很大。以後每次打仗,他都先寫好遺書。

天還未亮,劉團長來到前沿陣地,要帶領3連衝鋒。他問陳明仁:“陳連長,登城的梯子都準備好了嗎?”

“報告團長,一切準備就緒。”陳明仁回答。

“跟我來!”劉團長準備帶頭衝鋒。

“不,團長,讓我先上!”陳明仁堅決地向劉團長要求。

“敢死隊敢死隊,我們不敢死誰敢死?黎副連長帶好隊伍,我和你做個樣子給大家看看。”劉團長以命令的口吻對陳明仁說。

陳明仁和劉團長兩人率隊進到城下,命令架上梯子,準備爬城。劉團長搶先一步爬了上去。陳明仁隻好在下麵撐住梯腳,抬頭望去,隻見劉團長已迅速到了頂端,正等翻牆而上,誰知一顆子彈射來,擊中劉團長的頭部,劉團長隨即栽倒下來,當場陣亡。

這時,有的官兵看到團長犧牲,主張撤退待命。陳明仁怒目圓睜,厲聲喝道:“不行!”陳明仁撲在團長的遺體上失聲痛哭,呼喊著:“團長,我們給你報仇!”他猛地站起,一把握住黎副連長的手,涕淚縱橫地說:“今當以死報國,若吾兩人獲一生還,其各以父母妻子相托,甘苦與共,毋負亡友。”言畢,即腰纏手榴彈數枚,挾青天白日旗一麵,手持駁殼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上雲梯,迅速登上城頭,大喊一聲:“衝呀!”緊接著,黎副連長和隊員們也衝了上去,與敵人展開了肉搏。敵人不支,棄槍逃命。陳明仁率眾追擊,一直將青天白日大旗插上城樓的最高處,後續隊伍一擁而上,攻克惠州城。這一戰役成為黃埔軍東征以來第一個最光輝的戰例。

陳明仁率隊攻城時,蔣介石帶一班將領在後麵陣地上用望遠鏡觀戰,見城樓上旗幟飄揚,敵軍敗退下去,便興奮地問:“手持大旗第一個登上城頭的是誰?”

“陳明仁!”站在身邊的黃埔軍校教官李明灝立即響亮地回答。蔣介石的腦海裏立即浮現出那個帶頭要求轉學有股虎氣的陳明仁的雄姿。

蔣介石認為這是大振黃埔軍威的一個極好機會。戰役結束後的第三天,蔣介石、何應欽、俄國顧問鮑羅廷等,在惠州城外集合全體官兵,召開慶功會。由蔣介石親發口令,吹三番號向陳明仁致敬。蔣介石還親自帶頭呼口號:“向陳明仁學習!”命令到會全體官兵舉槍向陳明仁致敬,並當場宣布提升陳明仁為營長。這個事跡後來被國民黨宣傳了幾十年。南京軍事博物館有一幅大型油畫,畫了陳明仁率先登城和蔣介石臨陣督戰。1949年9月,陳明仁進京參加首屆人民政協會議時,周恩來見到陳明仁,第一句話就問:“你還認識我嗎?打惠州的時候,我還向你舉槍致過敬哩!”

在惠州戰役中,陳明仁以勇譽滿全軍。惠州之役後,他的官階銜級得到晉升,個人地位扶搖直上。有些熱心腸的人要給他做媒,連宋美齡也征得蔣介石同意,介紹廖仲愷的女兒給他為妻。他拒絕說:“師母可能不知,我已有了愛人和孩子,糟糠之妻不下堂,貧賤之妻不可忘,謝謝您的好意。”

隨即,又來了一位熱心人,一到陳明仁住所,就以長官的姿態,先來一番稱讚:“凡黃埔學生,要是個個都像陳明仁這樣英勇善戰,何愁叛逆不除,軍閥不滅?又何愁國家不統一,民族不複興?”然後,滿麵笑容地問他:“你獲得這麼大的榮譽,是黃埔的驕傲,近來有什麼想法?”

“這……”陳明仁略加思索之後,襟懷坦白地說:“勝利來之不易。這是國軍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成果,榮譽應該屬於那些壯烈犧牲了的兄弟,如劉團長、黎副連長等。近幾天我正在為他們報功、申請撫恤。黎副連長家中隻有一個年幼的孤兒,我想把他接到自己家裏去住。”

“你家中有些什麼人?”

“娭毑、父親、繼母、弟妹,還有一個糟糠之妻。”陳明仁如實回答。

“嗬,你成家了?”來客本想把當時國民黨一位要人的小姐介紹給他,聽說他已成家,不免有些愕然,但仍語氣平靜地問:“你這麼年輕,沒有成家吧?”

“不僅成家了,還有兩個犬子哩!”陳明仁不等對方說完,連忙補充說。

“這……唉!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現在出門在外,應該不予承認,另找新歡。”

“不,我承認。糟糠之妻不能忘嗬!”陳明仁毅然地回答著。

“兄弟呀!這是蔣校長的意思,機遇難得呀!人家想高攀都攀不上,婚姻事小,前程事大。像你這樣年輕有為,如再順應蔣校長的意思,一定會鵬程萬裏。若拂逆了蔣校長的意思,那就是再有才幹也難說嗬。”這位來客曉以利害,但陳明仁仍果斷地回答:“我是陳明仁,並非陳世美。在其他事情上可以順應蔣校長的意思,在婚姻大事上,我不能喪失天理。”

陳明仁送走來客之後,心裏忐忑不安,不知拒絕這門婚事之後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厄運。此刻,他的眼前浮現出妻子謝芳如和兩個孩子的身影。早幾天,他給愛人寄去了全部的獎賞,寄去了功勳證書,也寄去了一顆心。今天,他怎能忘情負義,背棄糟糠,喜新厭舊……

“糟糠之妻,永不拋棄……”他更加堅定了決心。後來,他從同鄉李明灝那裏聽到了這樣一則消息:國民黨的那位要人知道陳明仁已有妻室兒女,便將那位熱心的媒人狠訓了一頓,認為他是狗咬耗子多管閑事。蔣介石得知陳明仁表示除此事之外,其他事情都能順應他,不僅不怪罪陳明仁,而且更寵愛他了。陳明仁拒絕了這門親事,根本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厄運。相反,他贏得了更多的讚揚和美譽。

從此,陳明仁平步青雲,一帆風順,先入軍校進修,後接連升任團長、旅長、師長。但他對妻子仍然一往深情。他親自回鄉將她和孩子接到軍中,朝夕相處。

後來,陳明仁手把手地教謝芳如寫字、寫信和翻譯電報,使她由一個“睜眼瞎”的農村婦女,變成了知書識禮的好管家和粗通文墨的機要人員。她就是當了師長、軍長太太之後,還照樣一針一線地幫助丈夫縫襪底,也使陳明仁養成了謝芳如沒有給新襪子上好底就不穿的習慣。

平日,夫妻互助互愛,體貼入微。有時,陳明仁心情不好,大發脾氣,謝芳如就耐心勸慰,和顏悅色地和他談笑,直到丈夫轉怒為喜。而當謝芳如生氣發火之時,陳明仁就小心翼翼地回避鋒芒,或沉默不語,或言他事。因此,兩口子從不吵架。熟悉他們的人紛紛誇獎說:“在國民黨將軍之中,對原配夫人,尤其是比他還大一歲的鄉村女子這樣關懷愛護,忠貞專一,不娶小老婆,我們還隻見過陳明仁一人。”

1931年,陳明仁任第3獨立旅旅長,年僅28歲。當時,馮玉祥、閻錫山、石友山等聯合汪精衛共同反蔣。第3獨立旅歸第3師師長陳繼承指揮,列入劉峙所統帥的南路軍的戰鬥序列,與北平的張學良部沿平漢線對石友山部合力夾擊。陳明仁的第3獨立旅任南路軍先鋒。在一次作戰會議上,陳繼承提出需要用較多的兵力和10天或半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該師所接受的任務。

陳明仁十分神氣地說:“軍人以服從為天職,紅黑是要聽指揮的。不過,要看指揮官有沒有本事。” 他的幾位親信都勸他不要居功傲上。跟他當書記官的溫汰沫勸他:“你不要得罪陳繼承。聽說他人惡,樣子也長得凶,活像一個巨靈神。”

“那是擺得看的。在我們軍隊裏,我還隻佩服死了的劉團長,自己不怕死,本身過得硬。”陳明仁毫不在意。他因在蔣係隊伍中青雲直上,頗有幾分居功自傲的氣派,提出以他們的獨立旅吃掉石友山。

陳繼承大動肝火對陳明仁說:“你們隻有一個旅,僅三個步兵團,還是不宜孤軍深入,盲目打先鋒。”

陳明仁則激昂慷慨地說:“黃埔精神一向以少勝眾,不應把敵人力量估計過高。”“什麼估計高不高?石友山的人馬是三個師,9倍於你的兵力,這難道有假?”陳繼承大為不悅地說。“陳師長,你不要長他人的誌氣,滅自己的威風。我馬上率部前進,願立軍令狀,打不贏他,我提著頭來見你。”陳明仁說完,起身昂首而去。

陳明仁來到軍營,集合全旅,當眾立下軍令狀,還交給溫汰沫和羅召南一份遺書:“萬一險遭不幸,拜托後事。”他跨上戰馬,率領全旅疾馳猛進,在河北巨鹿莊與石友山主力激戰,以一個旅擊潰石友山兩個步兵師和一個騎兵師,俘獲馬匹槍彈無數。石部前敵總指揮鍾前光踵門請降。

陳繼承來到戰地視察,眼見所獲戰果遠遠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不覺麵帶愧色,心生嫉妒,對立功官兵無從啟齒。事後,他仍認為陳明仁是“冒險行動,不足為訓”。從此兩人極不相和。

討石之役後,蔣介石打算將陳明仁提升為89師師長。由於陳繼承暗中陷害,陳明仁落得有功無賞,隻當了個88師副師長兼238旅旅長。陳明仁更加藐視“巨靈神”這類上司,但對蔣介石仍然尊敬、崇拜,認為總有一天會得到校長的賞識。他對自己的親信溫汰沫說:“好在老子還年輕,等著瞧吧。”

1933年,陳明仁提升為88師師長,但又遇上了另一個“巨靈神”——當時“東路剿匪總司令”蔣鼎文。陳明仁歸蔣鼎文指揮,與陳銘樞、李濟深等在福州成立的福建人民政府作戰。當進兵建甌時,接蔣鼎文密電,說陳明仁師部軍需科長溫汰沫言論反動,有通敵嫌疑,令押解總部訊辦。陳明仁對此置之不理,將密電留下不批。溫汰沫為他擔心:“這樣做,行嗎?”

陳明仁果斷地說:“有什麼行不行?不要怕,你還是做你的事,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後來,在蔣鼎文多次催促下,陳明仁給蔣鼎文回了一個電報:“已將溫汰沫放在本師特別黨部反省。”實際仍留在他師部工作。蔣鼎文對此大為不滿。

福建人民政府被蔣介石的中央軍打敗以後,88師移駐延平,仍歸蔣鼎文指揮對閩贛工農紅軍進行“圍剿”。1934年夏,陳明仁所屬的238旅在沙縣被紅軍擊潰,旅長陳平裘落荒而逃。陳明仁埋怨蔣鼎文對紅軍情況判斷不明,不該將全師主力分割使用,便對總部派來的聯絡人員破口大罵:“老實告訴你們,我陳明仁天不怕,地不怕,這場官司可以打到蔣校長那裏去!”當蔣鼎文到防地視察時,陳避而不見,蔣鼎文對此積怨甚深。

後來88師移駐龍岩。蔣鼎文趁陳明仁師在沙縣戰役所損失的兵額未及補充之前,即派出點驗組到前線突擊點名,對其招募在途的新兵統統指為缺額。蔣鼎文就給陳明仁安上“大量吃缺,貪汙糧餉,一貫驕傲,不服調遣”的罪名報告蔣介石。不久,蔣介石給陳明仁來電:“88師師長以副師長陳琪調升,陳明仁來見。中正。”

陳明仁來到廬山,恭恭敬敬地去見蔣介石,本來是準備挨罵的。他知道蔣介石罵人是突然發作的。誰知蔣介石見麵便說:“調你回來,繼續深造。就在廬山軍官訓練團學習,編在第1大隊任大隊副兼中隊長。”

蔣介石為培植個人勢力,消滅紅軍,興辦了廬山軍官訓練團。陳明仁就任副師長、師長之職期間,曾兩次參加集訓,接受“剿共”和“忠於校長”的教育。1933年,他參加了對豫鄂皖紅軍的進攻,奉令在七裏坪、新集兩處“進剿”紅軍。同年,他率部進駐龍岩。一天,“圍剿”紅軍的東路指揮官蔣鼎文給陳明仁拍來一封密電:“查有一部分國軍官兵被紅軍俘獲後,經訓練釋放回你部作策反工作,署將這部分人扣押,予以斷然處置。”陳明仁立即將被紅軍放回的國民黨官兵關押起來,並派一部分人化裝成犯人,混入獄中進行偵察,查獲了數十人並予以槍決。陳明仁在自傳中對此深感內疚。

陳明仁在廬山軍官訓練團學了幾個月之後,2師師長黃傑突然告訴他,蔣介石準備調他到2師任參謀長。

“師參謀長!什麼時候降了我的級?我犯了什麼王法?”

“這……”黃傑笑而不答。在陳明仁再三追問下,才說:“我也不知道校長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你去問問師母吧。”

陳明仁找到宋美齡,劈頭就問:“我究竟犯了什麼事,要降級使用?”

宋美齡笑容滿麵地說:……這是校長對你的考驗,要磨一磨你的傲氣,也是他對你的關心。大家都說你太居功自大了,把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裏。你就做個樣子給大家看看嘛。本來是師長,現在連黃傑手下的參謀長你都願意當,那還有什麼傲性可言?那些對你的冷言冷語不也就不攻自破了嗎?”

陳明仁感到啼笑皆非,沉默一陣之後,對著師母也像是對自己說:“軍人紅黑以服從為天職。去就去吧,我也不是隻能上不能下的人,大丈夫能屈能伸。”

不久,陳明仁從2師被調了回來,去擔任國民黨軍委會參議的閑職。1935年,陳明仁被調到陸軍大學第13隊學習。陸軍大學是當時國民黨惟一的一所高級軍事學府。如果說陳明仁在黃埔學習是專心致誌,那麼在陸大“深造”則完全是為了撈取資本。他在陸大學習了三年,自認為是“鬼混了三年”。1938年春,陳明仁手執陸軍大學畢業文憑,堂而皇之地到軍政部上任,當了軍政部的副部長。元月底,陳明仁被任命為預備2師師長。這個師是貴州省的保安團隊編成,官兵沒有經過正規訓練,軍事素質極差。陳明仁到湖北鹹寧接任,第二天便奉令開赴九江作戰。

預2師來到戰區,陳明仁抓緊時機日夜訓練官兵。經過爭分奪秒地訓練一段時間,部隊的戰鬥力大大提高。九江戰鬥打響以後,有8個師都在日軍“武士道精神”麵前潰不成軍,惟獨陳明仁師猛打硬拚,堅持不撤,等待援軍,終於完成了作戰任務。

1942年,預2師參加桂南會戰後,補充了三個團的四川新兵。這些四川兵多半是青幫、紅幫兄弟。幫派組織的勢力特別強大,以致軍紀都靠幫派關係來維係。該師副師長洪行便是一個青幫分子。陳明仁惟恐他利用幫會勢力“吃掉”自己。他認為要站住陣腳,自己必須既是師長,又是他們的幫會大哥。於是,他托人到貴陽找到了幫會頭目陳葆元,以3.3萬元法幣讓陳葆元給帶上一個“幫會前輩”的桂冠。陳葆元接受重金之後,當即以個人名義舉行宴會,邀請與他有關的青幫頭子歡聚一堂。酒過數巡,陳葆元當場介紹:“陳師長是我20年前的高足,各位都應以大哥相稱。”陳明仁醉意熏熏,逢場作戲,頻頻舉杯。宴罷,陳明仁乘著酒興,又在賭場灑下了一大堆銀元。預2師一些輩份大的哥們都參加了這次宴會,回去之後,便和其他小兄弟繪聲繪色地吹噓宴會盛況。“陳師長是我們的前輩”的美稱便傳遍全師,陳明仁的威信在幫派中也隨之增高。

同年,陳明仁與紅幫也發生了密切的關係。他常去貴陽師管區司令胡啟予家裏打牌,胡是紅幫分子,每次登門之後,陳明仁總是習慣地隨便把帽子放在胡啟予的桌子上,兩隻手套置於帽內。這一無意舉動都巧合了紅幫暗號。胡啟予誤認為陳明仁也是紅幫哥們。從此,兩人更是常來常往,稱兄道弟,好不親熱。

這年夏天,蔣介石令陳明仁率部去川南接管周成虎的防區。周是四川軍閥劉湘部下的一個師長,駐守瀘州,管轄川南八縣,不聽國民黨中央的節製。蔣介石曾多次派人接防,都引起武裝衝突,無可奈何。陳明仁接受任務後,根據以往的教訓,決定智取川南。他與胡啟予商量對策。胡說:“別人接防難,而你以大哥身份去,準保馬到成功。”陳明仁忙問:“此中有何奧妙?”胡答:“據我所知,周成虎是我紅幫兄弟,大哥用此關係前去接防,保你萬事如意。因紅幫兄弟都是非常講義氣的。”

陳明仁連聲歎道:“兄弟良策,兄弟良策!”但轉念一想,自己並非紅幫一員,完全靠冒充是不行的,何不弄假成真。於是他坦率地問胡啟予:“我還沒有入紅幫,如何取得紅幫的資格?”胡啟予熱心相教。次日,他帶陳明仁到一所古廟會見一位長者,介紹陳明仁是某山某堂某哥,隨即又說了一通不為人所知的幫話,然後請那位長者寫了一封引薦信。

回到司令部,胡啟予又告訴陳明仁一些幫會語言和規矩,然後叫他帶著那封信到瀘州以後交給某紅幫頭子,定會獲得紅幫頭子的關照。

陳明仁按照胡啟予的指點,帶著一些錢財和那封介紹信,從貴陽啟程到瀘州。先把引薦信交給某幫會頭子,獻上厚禮,再去拜訪周成虎,避而不談接防之事。陳明仁為了取得周的歡心和好感,與他在一起混得不分你我。周成虎見陳明仁真夠“朋友”,甚講“哥們兒義氣”,便叫他搬到家中同住,朝夕相處,無所不談,情同手足。與周結為“知己”之後,陳明仁這才講出蔣介石要他率部接防川南之事。周成虎沉思片刻,胸懷豁達地說:“中央要我交出八縣,不管是什麼大人物來,我都是以槍炮相送,子彈相見,我周某什麼也不怕。今日看在你陳大哥的麵上,我樂意將川南八縣交給你,歡迎貴部早日到來。”

陳明仁喜出望外,一巴掌拍在周成虎的肩上說:“謝謝周大哥。永遠不忘兄弟之恩。”當麵重謝了周成虎和其他紅幫頭目,接著又趁熱打鐵提出接防的具體時間。周成虎當機立斷:“我馬上下令調走部隊,讓你來接。”周說話算數,履行諾言。陳明仁不費一槍一彈,未損一兵一卒,接管了川南八縣,使之統一於蔣介石旗下。蔣介石後來讚道:“陳明仁有勇有謀,是吾名將也。”

然而,事物各有利弊。不到兩個月,全師各級軍官絕大多數都加入了青紅幫組織。預2師一時出現稱呼師父、師母、大哥、小弟、徒弟之風。其中有些人還與當地幫會分子狼狽為奸,為非作歹。師部司號長黃桂生因賭博輸了錢,便夥同當地幫會分子攔路搶劫,被黔西縣政府押解到師部。縣府並向貴州省政府控告此事。陳明仁為了挽回影響,重整軍威,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槍斃了黃桂生。

黃桂生被處決後,陳明仁召集全師官兵訓話,下令取締全師幫會組織與活動。他厲聲罵道:“從今天起,師裏再不準有青紅幫。如果再查出來,不管他是誰,都要按軍法從事。”預2師盛極一時的幫會活動,從此銷聲匿跡。

陳明仁性格倔強,居功自傲,特別是對待上級,就是在蔣介石麵前,也不忍氣吞聲。

1941年4月,蔣介石在緬甸與盟軍協商部署中國遠征軍之後,回國在昆明小憩,住在雲南省長龍雲的別墅裏。這時,陳明仁已是預2師中將師長,率部開往雲南。陳明仁一貫治軍很嚴。部隊進駐昆明附近後,蔣介石曾親自打電報嘉獎陳部“紀律嚴明,為入滇部隊之冠”。但當蔣介石在昆明召開軍事會議時,見所有的將領著裝整齊、皮鞋鋥亮,惟獨陳明仁穿著士兵的破棉衣,對陳大為不滿,當麵斥責他不成體統,有損軍容。陳明仁不以為然。

無獨有偶。蔣介石召開軍事會議不久,又應龍雲邀請,偕同宋美齡去昆明西山赴宴、遊覽,有盧漢、宋希濂、杜聿明作陪。路過壁雞關時,蔣介石發現公路旁施工的士兵穿得破爛不堪,軍容不整。蔣介石因身穿便衣,官兵又未向他敬禮,大為惱怒,斥問:“這是誰的部隊?”隨行者報告是陳明仁的部隊。原來,陳明仁規定,部隊施工時,把好一點的衣服收起來,全部穿破爛的,像個修工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