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到,廂屋裏被熱空氣灌滿了。吃過夜飯,長腳阿三掇一條闊條凳,搖著一把蒲扇,來到弄堂口,乘風涼。條凳擺平了,長腳精瘦畢骨的身子挪上去,慢慢躺下來。條凳太短了,擱了頭擱不入腳的,老古話頭要緊頭要緊,長腳就屈著膝關節,先就放平了亂蓬蓬的腦袋。一把走了邊的蒲扇平放在肚皮上,眼睛一閉,開始享受起生活的樂趣來。弄堂風嗚嗚地吹著,長腳的嘴巴跟著打起了節拍。不一會兒,風收走了長腳身上的汗水,他用手一捋胳膊,溜滑溜滑的。慢慢地,夜晚將甜蜜的睡眠悄無聲息地扔給了他。長腳的鼾聲大得嚇人,就像機埠的水泵怎麼抽也抽不上來的水,呼嚕嚕呼嚕嚕早驚動了屋脊上的花狸貓,那背脊朝天的小畜生拖著尾巴,邁著細碎的步子,突然彎過身子,這裏瞧瞧,那裏看看,一副警惕人的模樣。花狸貓踏著瓦片,畢剝有聲,長腳的老婆那個時候多半在灶間裏汰碗,也就停住了手上的活計,像屋頂上的花狸貓一般兒豎起耳朵,聽得是自家的小畜生踏出的細步聲,她心裏有了數。手上的活兒沒有停,嘴巴裏死瘟貓死瘟貓一陣叫罵。大概花狸貓被什麼東西吸引了,或者早已經習慣了她的叫罵,依舊在瓦片上來來往往踏出一串畢剝聲,就是不肯下屋。長腳老婆擔心花狸貓踩亂了瓦片,屋漏,就在灶間使勁地跺腳。鄉間的灶頭間裏,常年照不到太陽光,一年四季地麵黑黝黝的,長腳老婆腳底一滑,身子彎了一個好大的趔趄,好不容易收住了柏油桶般粗大的腰身,手裏已經多了一把竹絲笤帚。那婆娘來到道地上,對著屋脊的花狸貓指手畫腳吆喝起來。闊條凳上洶湧澎湃的鼾聲頓時停歇了,長腳伸出一個懶腰,一副從蘇州的某個小酒館裏剛剛回來的樣子。眼睛半開半閉著,他看見了,也隻當沒有看見。長腳知道老婆的脾氣,也了解花狸貓的習性。他的身子還躺在條凳上,他看見天上米粒大小的星星,像他一樣做了一個迷迷糊糊的夢,看見了白粉牆與屋脊垂直處拉長身子幾乎變了形體的花狸貓。他坐直身子,拿起蒲扇拍拍小腿肚,翻身下了條凳。屋脊頭的花狸貓看見弄堂口一個突然移動的黑影,吃了一驚,前後腳爪一使力,嗖地縱到了另一堵牆上,一張瓦片噗的一聲掉落到青石板上,碎了,像一朵藝術的花。長腳蒲扇一拍屁股,下意識地罵了一句:介隻尋死的瘟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