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魚籪】(1 / 1)

油菜花將江南的歡樂抬到一米多高的時候,老光棍螳螂頭秀高心裏樂開了花,他知道,每年的菜花魚很快就要來他的竹籪自投羅網,他隻要耐心等待就是了。這天,他去屋角的七石缸裏打了一罐米酒,又去附近的肉墩頭上割了半斤肋條,又去自留地裏拉了一刀韭菜,他要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接下來,他就要大幹一場。太陽升上他頭頂的那個正午時分,他溫了米酒,將八仙桌擦幹淨,端正好筷子,細斟慢酌起來。突然,竹簾子一挑,進來了一個白胡子老頭,老頭和螳螂頭秀高敘起了家常,從莊稼的收成到美妙的光棍漢生活,兩人越說越投緣。螳螂頭就請老人坐在他對席,給他滿上了家釀的米酒。酒越喝越多,很快,一罐子米酒喝完了,螳螂頭又去屋角的七石缸裏打來滿滿的第二罐。沒多久,第三罐也見底了。兩位一連喝了三罐半外加一藍花碗的米酒。白胡子老頭一點醉意都沒有,他起身告辭。臨走,對螳螂頭秀高說:“謝謝你的盛情款待。”快走到門口了,白胡子老頭的右手將竹簾子撩開了,他突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說:“在下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不知能不能答應。”老螳螂不勝酒力,頭暈乎乎的,聽著老人的話,自然半隻耳朵進半隻耳朵出。他舌頭有點大了,吞吐著說:“漫說,一個,小小的,請求,你,我,如此爽快,投緣,十個,百個……都答應。”“好吧,”老頭說,“明天這個時候,籪上有一大群菜花魚路過,為首一條大白魚,萬萬不要捕殺,其餘的菜花魚,想捕多少你就捕多少吧。千萬要記住,千萬!千萬!”老螳螂腳底輕飄飄的,正做著神仙,一疊聲地答應:“記……記住了,記住了,記……住了。”第二天,正午,果然,籪上來了一大群菜花魚,魚川流不息,聚集在籪的外圍無法通過,魚的數量多得沒法數,魚群將小小的河道給擠斷了。老螳螂正自驚訝,嘴巴裏喃喃自語,這可是一輩子沒見過的奇聞怪事啊,這是我一輩子見不著的事情啊。最讓他驚訝的時刻到來了,遊在最前麵的大白魚遲疑了一下,驀地躍到空中,它漂亮的懸空翻仿佛拚足了全身的氣力——大白魚準確地落在籪上,它龐大的身軀迅速將竹籪壓進水裏。長長的魚群魚貫而過。老螳螂看呆了,眼看著魚群就要全部通過他的竹籪,他心急起來,取下掛在兩隻竹鉤子裏的魚槍,掂在手裏,瞄準了一下,準確地將它擲了出去。槍不偏不倚,正中大白魚的肚子。大白魚的頭和尾巴向空中彎轉過來,痛苦得幾乎快碰在一起了,接著又無力地平複下去……老螳螂費了吃奶的勁將大魚拖到岸上,他操刀剖魚……他吃驚的一幕出現了——魚腹裏的韭菜還沒有完全消化。他想起了昨天此刻白胡子老頭的告誡,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悔意頓生。他意識到將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難道沒有事情發生嗎?許多年以後,螳螂頭秀高死去,他的籪不複存在了。每年,油菜花開得爛漫的時候,江南的大小河道裏,你還能見到川流不息的菜花魚嗎?你還能見到作為一個清秀的詩句寫在江南水鄉的竹籪嗎?整個江南的水生鏽了,魚兒帶著水的渴意,回到了自己的夢中,它們拋棄了曾經帶給它們自由的河流——作為對違背諾言的人類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