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們相處的那段時間裏,海絲特對女兒表現的關愛還是十分明顯的,會有這樣的舉動,實在很不尋常。安雅便順著她的目光發散了自己的感知,很快就找到了海絲特所注意的那個人——一個身上穿著奇裝異服的人,身材矮小、滿臉皺紋,看上去很有智慧,左肩比右肩要高。在海絲特盯著他的同時,他也一直盯著海絲特。

這個人……是誰?安雅有些疑惑。她發覺海絲特的身體更僵硬了,頓時感到十分不解。

沒過一會兒,便有人從頭頂開始叫海絲特的名字:“聽我說,海絲特·白蘭!”

呼喊她的人正是波士頓的一位年高望重的牧師,說話十分親切和藹。他說的話並沒有什麼新奇,隻不過是再一次地勸說海絲特、試圖讓她供出自己的情人是誰。他甚至請出了站在旁邊的丁梅斯戴爾牧師,讓他對海絲特勸說兩句。

丁梅斯戴爾臉色蒼白,雙唇顫抖,每吐露一個字都像是受到了極大的煎熬。他的內心的確也並不平靜,而在場諸人竟無一發現他的異樣。

“海絲特·白蘭。”他將身體探出陽台,堅定地凝視著海絲特的雙眼。後者並不比他更加平靜,臉上卻仍保持著那種固執的神情。他聲音顫抖,話音時斷時續,規勸她將自己的同夥說出來,因為即使她出自憐憫和溫情而保持沉默,對方的心情卻並不因此而好受許多!他請她將他的名字說出來,不要阻止他去接受那種審判——

安雅忽然在海絲特懷裏笑了起來,小小的身體微微抖動。丁梅斯戴爾牧師在這片教區中擁有多高的聲望,光看在場的人臉上的表情就能夠明白了。而這些人——這些人——包括海絲特,乃至於牧師自己,竟都無法明白,站在陽台上的這個人內心究竟有多麼的偽善肮髒!

丁梅斯戴爾的聲音扣人心弦,那之間蘊含的痛苦情感,自然也傳達到了海絲特耳中。安雅轉動了自己的頭顱,盯向牧師的方向,揮動著自己的幼嫩的手臂,試圖發出憤怒的質問。假如他真的想要和海絲特站在一起,為何還站在陽台上!他就應該在海絲特被逮捕的時候,勇敢地站出來,告訴大家,誘使這個可憐女人墮落的是他!在海絲特抱著她站在絞刑台上的時候,他就應該從陽台上走下來,和海絲特站在一起,告訴大家,他也是一個在蒙受羞恥的罪人!

無論他怎麼做,甚至裝聾作啞不理會海絲特也好,安雅都不至於如此憤怒。然而他卻擺出一副痛苦傷心的樣子,請求海絲特說出他的名字——他明知道他的一言一語都會如同鋼刀,在海絲特柔軟的心靈上割出一道道傷痕!他甚至說,“你的沉默對他能有何用?無非是誘引他——不,簡直是強迫他,在自己的罪孽上強加一層虛偽!”

假如真的意識到了罪孽,你為何不站出來,反而要逼迫著海絲特做決定!海絲特已經決心一力承擔起被羞辱的痛苦,你做不到與她共同分擔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強迫她出賣自己的愛人?!

安雅心裏的憤怒越來越深,她看不清牧師的臉孔,卻努力用那雙嬰兒的眼睛對著他。她的手指抓住海絲特胸前的紅字,嘴裏咿咿呀呀地呢喃著。海絲特……說出他的名字吧,說出這個偽善者的名字,讓他和你站在一起……

外溢的精神在做出暗示,引誘著海絲特說出丁梅斯戴爾的名字。所有人都相信,海絲特在聽了那番感人肺腑的演講之後,一定會將那罪人的姓名說出;然而她卻搖了搖頭。

威爾遜牧師對此大感詫異,甚至用安雅來說服她:“你那小小的嬰兒都用她那天賜的聲音,來附和並肯定你所聽到的規勸了!把那人的姓名說出來吧!”

海絲特卻搖著頭:“我永遠也不會說的!”

這時候,站在人群外圍的矮小男子忽然喊道:“說吧,女人!說出來吧:讓你的孩子有一個父親!”

海絲特臉色煞白,她一定已經認出了那個人是誰。安雅將注意力投放在那人身上,看到了他臉上冷酷和仇恨的神情……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這正是海絲特傳說已經死於海難的丈夫?

作者有話要說:倒計時,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