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克斯頓和我一起轉向維哥街,走進那著名貴族區的暗黑的拱門,穿過漫長的巷道,在巷道的盡頭,我的新相識,約翰·臘克斯頓勳爵推開門,打開了電燈。好多盞燈把我們麵前的整個大房間照亮起來,我們沐浴在深粉紅色的光暈裏。站在房內我向四周打量著,我的一個總印象是極端的舒適和雅致,帶著男人的氣概。到處可見一個有錢人口味上的奢華和一個單身漢漫不經心的整潔。
值錢的毛皮和來自某些東方市場的閃光的席子,瀟灑地扔在地板上。牆上密密地掛著拓印品和油畫,在我不老到的眼裏,隻知道它們價值不菲。拳擊短褲,芭蕾舞女,賽馬的速寫和執劍的雄壯武士以及嬌滴滴美女的夢幻般的眸子混在一起。但是在這些五色雜陳的裝飾品中間,夾雜著一個偉大的全能冒險家和運動員在他全盛的日子獲得的那些獎品、銀杯、戰利品。一隻深藍的槳和一隻櫻桃紅的槳交叉地擺在壁爐台上,表明主人老牛津大學劃船隊隊員和某位貴婦情人的身份。上下掛著練劍用的鈍頭劍和拳擊手套,它們使主人贏得至高無上的霸權。屋子四周是挺立的來自世界各地稀有獵物沉重的頭,其中有很難見到的白犀牛的頭,它張著傲慢的大嘴。
值錢的紅地毯中間,是一張法國國王路易十五世用過的桌子,一個可愛的古董,瀆聖般地油成漆黑和金黃,鑲著玻璃的標記。桌子上放著一個裝雪茄煙的銀托盤。默不作聲的主人給兩隻高腳杯子倒滿了酒,他指給我一張扶手椅坐下,把一杯酒放到我跟前,又遞給我一支長長的哈瓦那雪茄。而後他自己坐在另一張扶手椅上,用他那奇怪的、熒熒閃爍、不計後果的眼睛看著我——一種藍藍的冷光,一種地球冰河期湖麵的顏色。
通過雪茄朦朧的、薄薄的藍霧,我端詳著他的臉,我早已從很多照片上熟悉了——鷹鉤鼻子,下陷的兩腮,暗黑的頭發,中間有點禿頂了,上唇留著胡子,向外伸的下頜下也有一小簇胡須,有點像拿破侖三世,又有點像堂吉訶德,仍具有英國本土紳士的特質。敏銳、警惕、奔放——愛好露天運動,愛好駿馬和獵犬。由於風吹日曬,他的皮膚是黑的。他的睫毛密密的,加上身體的強壯和臉上的皺紋,使得那雙叫人感到發冷的眼睛幾乎顯得凶惡了。他顯得高而瘦,但有一副極其健壯的筋骨。真的,他總是被認為是英格蘭少有的一位能人。他的身高六英尺,但是由於一個超寬的肩膀,顯得矮了點。這就是那有名的旅行家約翰·臘克斯頓勳爵,他坐著抽雪茄煙,長時間穩穩地盯著我,周圍籠罩著令人難堪的寂靜。
“好了,”他終於說話了,“我們來了,我們幹了,我的小哥們。”(這個古怪的稱呼他說到一塊就像我想小哥們。)“我們跳了一步,你和我。我想,你去參加會的時候,頭腦裏還沒有這個打算——是不是哪?”
“沒這個打算。”
“我也一樣。沒這個想法。我們的脖子上都澆了一碗熱粥,太衝動了,是不是?哎,我從烏幹達回來才三個星期,已經在蘇格蘭鄉下租了所房子。你呢?受了漂亮妞兒的推動——是嗎?你受了什麼刺激?”
“嗯,好了,主要是因為我的職業,我是《每日新聞報》的記者。”
“是的,你爭取參加的時候,你這樣說過了。我順便給你說一聲,假如你願意幫助我,我有點小事求你。”
“請說吧!”
“不怕冒險嗎?”
“什麼樣的險?”
“嗯,是拜令傑——他是個危險人物。你聽說過他?”
“沒有。”
“哎呀,小夥計,你究竟生活在何方?閣下?約翰·拜令傑是這個國家北部最好的運動員,極有紳士風度。我在最棒的時候才能與他並駕齊驅,而他潛能爆發時,我就甘拜下風了。算了,這是個公開的秘密了,當他痛飲美酒時,他就連基本水準都沒了。星期二他大醉不醒,打那以後,他像個惡魔似的。他的房間就在這間屋子的上邊。大夫說,他得吃點東西,否則這個老活寶就完蛋了。但是他躺在床上,身邊有支左輪手槍。他發誓說,誰要靠近他,他就把六顆子彈全打到那人身上,他的仆人有人因此受了輕傷,再沒人敢進去了,他是個神射手,百發百中。可你總不能讓一個‘國寶’,就這樣送命吧——是不是?”
“那麼,你的意思是什麼呢?”我問。
“哈,我的意見是你和我去冒犯他一把,用個上衣蒙上他。他也許正睡覺,最壞他也隻能打中我們中間的一個,另一個蒙上他,把他綁住,打電話叫來醫生給他洗胃,這樣我們就能救下這老活寶的命。”
這是一個相當玩命的“業務”,今天突如其來的“活兒”不少。我不認為我是一個特別勇敢的人。我有愛爾蘭人的那種幻想力,這使得我把不知道的東西和未試過的東西想得比它真正的狀況更可怕,另一方麵,對麵子極為珍視且害怕被人說成是膽小鬼。如果我的勇氣被懷疑的話,我敢說我能從懸崖上跳下去,就像史書上說的那些匈奴人。然而這當然不是勇氣,而是驕傲和害怕勇氣被人懷疑才使我這樣做。因此,盡管我覺得體內有無數威士忌在燒灼,體內每一根神經都在戰栗,我還是用一種不在意的腔調回答,我準備去。臘克斯頓勳爵還在說什麼危險危險的話,這隻使得我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