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注意地聽著,隻有鳥聲劃破林間深沉的寂靜。臘克斯頓勳爵繼續講他的故事。
“當時我想你已經逃脫了,我的小哥們。他們捉住印第安人就砍頭,留下一部分帶回營寨。正如你說過的,他們當然從一開始就在樹上窺探著我們,他們完全清楚我們的短處,畢竟,他們認為我們隻是一種新的獵物,這是我的想法,而不是人猿的。他們早晨發動了襲擊。以後我們遇到的事更可怕。上帝!整個經過是一場什麼樣的噩夢啊!你記得我們在下邊尖尖的竹林裏發現的一具美國人的骷髏架子吧?對了,那就在猿城下麵,在那個地方他們把他們的俘虜推下去。我估計那兒有很多骷髏架子。他們那裏有個閱兵場,他們還舉行相應的典禮。可憐的小鬼必須一個一個地往下跳,要麼摔成碎片要麼插在竹竿上。他們把我們帶出去看這種跳崖,整個猿族都來到懸崖邊上。四個印第安人跳了下去,竹子穿透了他們,就像一串塗上黃油的烤肉串。無怪我們在那個美國佬的骷髏架上,發現竹子從他的肋骨間穿過去。真可怕——但也很有趣,他們一個個像高台跳水一樣,俯衝而下,雖然我們想到下一個就該輪到我們站到彈簧跳板上了,我們依舊為之心醉神迷。
“可是他們沒有讓我們跟著去‘出場表演’。他們把六個印第安人留到今天跳——我是這麼理解的,我們將作為明星大腕,最後出場表演,我和索摩裏已上了節目單了。我想他們不打算讓查倫傑跳,但索摩裏和我肯定得跳。他們的語言一多半是手勢,不難明白他們的意思,所以我想是做‘犯規動作’的時候了。我心裏打著算盤,我心裏清楚有一兩件事,完全得靠我。索摩裏不中用,查倫傑也強不了多少,他們到一起,唯一能做的就是開始用行話來爭吵,因為對這些把我們當俘虜抓來的紅發鬼的科學分類,他們的意見不一。一個說這是一種爪哇人種,那個說是另外一種直立人猿。完完全全的科學瘋狂,我認為——兩個人都是書呆子,但是我觀察到的兩點情況非常有價值。一個是這些畜生在空地上沒有人跑得那樣快。你瞧,他們腿短,身子重。就是查倫傑在百米賽跑中也比他們當中跑得最快的要快幾秒。你和我在灌木中是誰也比不上的。第二點,槍的事他們一點也不懂。我相信他們不明白讓我打了一槍的那個家夥是怎麼受傷的。我們有了槍,一切就有救了。
“所以今天一大早,我整掉了身上的藤蔓,朝看守我們的警衛的肚子踢了一腳,他栽倒在地。我跑回了營地,在那裏我找到了你和槍,我們就到了這裏。”
“但是教授們呢?”我驚叫道。
“是啊,我們必須立即回去救他們。我沒法把他們帶走。查倫傑在樹上,索摩裏身體不好,跑不動。唯一的機會是拿到槍去救他們。當然人猿可能遷怒於他們,我認為他們不會動查倫傑,至於索摩裏就難說了。但是我已經告訴過你,他們的計劃是要讓我們跳崖。這一點我肯定無疑。所以我即使跑掉也不會把事情搞得更糟。現在我們必須富有尊嚴地重返那兒,或者把他們救出來,或者看到他們完蛋;所以,我的小夥計,黃昏之前,不是這樣就是那樣。”
我在這裏試著模仿臘克斯頓勳爵激動的談話,他簡短有力的句子,半調侃半莽撞的聲調。他是一個天生的領導者,危險越大,他就越自信。他的語音變得活潑,冷漠的藍眼,閃耀著熱情的生命之光,堂吉訶德式的小胡子,在快樂的刺激中豎了起來。他愛的是冒險,欣賞的是冒險的那種戲劇性——所有這些強刺激深深地抓住了他,他堅信生命中的每一個危險都是活力的體現。勇猛的遊戲就你和命運比賽,而死亡是你被罰下場了。在這樣的時刻,他真是一位奇妙極了的同伴。如果不是擔心我們的兩個夥伴的命運,我將非常快樂地和此人一起投入戰事。
我們從灌木叢裏藏身的地方站起來,這時,我忽然覺得他的手扯住了我的胳膊。
“以聖喬治的名義起誓,”他小聲說,“他們來了!”
從我們趴著的地方,我們可以看到一條褐色的土道,綠樹的枝葉拱衛著它。人猿走過。他們用彎彎的腿列隊走著,手偶爾扶扶地麵。在他們一溜小跑的時候,他們的頭左顧右盼。他們沉重的身體使得他們蹲伏著走動,看得出他們有五英尺左右高,胳膊很長,胸圍大極了。他們中好多個拿著棒子,從遠處望去,他們像毛發很多、身體畸形的人類。有一瞬間我清晰地看見他們,很快他們在灌木叢裏消失了。
“還不是時候,”約翰勳爵抓著槍說,“我們最好的辦法是靜靜地躺著,一直到他們放棄搜索。而後想法回到他們的城裏,在那兒打他們,我們等他們一小時,再開始進軍。”
我們打開一筒罐頭食品當做早飯。臘克斯頓勳爵自從頭天早晨吃了點水果以後,一直沒有吃東西,他餓極了。吃飽後,他往口袋裏裝滿子彈,一手一支步槍,帶著我出發,開始執行拯救任務了。離開之前,我們在灌木叢中對我們藏東西的地方,細心地做了記號,那標記直指查倫傑要塞,以便需要的時候,我們可以再找到它。我們悄悄地走過灌木叢,一直來到懸崖的邊上,靠近我們的老營寨。我們停在那兒,約翰勳爵給我講了他的作戰方案。
“隻要我們在密林裏,這些賤豬們就會成了我們的主人,”他說,“他們看得見我們,我們看不見他們。但是在空地上就不一樣了。在那裏我們比他們行動快。因此我們盡可能地不要離開空地。高原邊上的大樹比遠處內陸的大樹少,所以,那是我們前進的路線。慢慢地走,眼睛睜大些,槍準備好。隻要還有一顆子彈,絕不讓他們把你俘虜過去。這是我對你至關緊要的話,小哥哥。”
我們來到懸崖邊,看見親愛的讚波正坐在下麵的一塊岩石上抽煙。我向他大聲招呼了一聲,告訴了他我們的處境,但這樣做太危險了,我唯恐被人猿聽到。
樹林裏仿佛到處是人猿,一次又一次我聽到他們古怪的交談。遇到這樣的時候,我們就躲在就近的灌木叢裏,靜靜地躺著,直到聲音遠去,因此我們前進的速度很慢,過了至少兩個鍾頭,我才看到約翰勳爵做了個動作,說明我們離目的地一定是很近了。他向我做了個手勢,要我靜靜地躺著,他自己向前爬了過去。一分鍾後他又回來了,臉在激動中顫抖著。
“來!”他說,“快來!我希望我們不會是已經晚了。”
我緊張、激動地爬過去,哆嗦著在他身旁趴下來,透過灌木叢,看到伸展在我們麵前的一塊空地。
那一幕景象,我到死也不會忘。
那樣怪誕,那樣不可思議。我不知道如何也使你們認識這一幕,或許當幾年後我在野蠻人俱樂部閑聊和在河邊防波堤閑逛時,我才能使自己相信。我知道它有點像噩夢,有點像發高燒時的精神錯亂。但在我記憶猶新之時,我仍將記下這一切,起碼,當我趴在這潮濕的草地上時,隻要我能活下來,我就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一塊開闊的空地就在我們前麵——大約幾百碼寬——綠草和低矮的歐洲蕨生長在懸崖邊緣。圍繞著這塊空地,形成一個半圓狀的棚屋群落,它們都建在樹上,樹的枝幹間用大枝葉搭成的棚屋一個一個地疊加上去。就像白嘴鴉的群巢,每一個小巢就是一個小家庭,整個村落設計真是一個最值得推廣的社會生活創意。茅屋的門口和樹幹上站滿了人猿,從身量上我判斷是這個部落的雌性和幼崽。他們構成了這一幕景象的背景,他們和我們都被空地上的一幕深深吸引住了。
在空地靠近懸崖的邊緣,已經聚集了幾百個這樣的動物,有的很高大,而且身上都長著濃密的紅毛,他們猙獰地盯著前方。他們之間有某種紀律,因為他們中沒有一個試圖破壞已經站好的隊列。在他們前麵站著幾個印第安人小小的紅人,身材勻稱,他們的皮膚在強烈的陽光下閃著古銅色的光。他們旁邊站著個高高瘦瘦的白人,腦袋低垂,兩臂耷拉著,顯得恐懼和沮喪。毫無疑問,這瘦骨嶙峋的人,是索摩裏教授。
在這群沮喪的俘虜前麵和旁邊,有好幾個人猿,看守著他們,防止他們逃掉。靠近懸崖邊緣,和別的人猿不在一起,有兩個身影,是那樣的古怪。而在另一個情境下,又顯得那樣的滑稽。他倆吸引著我的注意力。一個是我們的同夥查倫傑教授,上衣的殘片從他的肩頭上披垂下來,但他的襯衣已撕得不見蹤影。黑亂亂的大胡子遮蓋了他寬闊的胸膛。他的帽子不見了,頭發自從我們登上旅途以來已經長得很長了,現在更是向四麵輕舞飛揚著。短短的一天,好像已把歐洲現代文明的最高造物變成了南美最野蠻的原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