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我看不到的背後,她其實堅持得更辛苦,但我選擇沉默。每天傍晚,我會準時抵達她的病房,看著看護為她按摩著腿部肌肉,然後由我接手,陪她一起複健。
醫院有專門的複健中心,也有專門的器材,在這之前,我已經向專業人士學習如何協助她。可是我看著她的臉色蒼白不見好轉,終於忍不住找了次機會,拉她坐下語重心長地談話。
我說:若若,複健是需要長期堅持的一項工作,欲速則不達,你這樣每天不辭辛勞地走,未必就對你的腿有幫助,反而會讓腿處於一個長期疲勞的狀態。
她沉默著低下了頭,好一會才用極低的聲音說:我隻是想要站起來,與正常人一樣。
瞬間我有種酸澀之極的心情,她怎麼會如此想?她居然將自己設定為不是正常人!她的姿態,她細小的聲音,都在證明她自卑。我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說:你跟所有人一樣,你很正常。而且,你一定能夠站起來的。
所以說勉勵的話隻是供別人來道,永遠沒人能理解當事人的心情。直到某天我白天無事,升念提前去看她,卻被我看到一幕痛心疾首的畫麵。我親眼看著那名看護拿了張報紙坐在旁邊看,而淺淺想要喝口水請她倒一下,那看護隻輕描淡寫地回了句:自己有腿不會自己倒!
終於明白,她的自卑是從何來,原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人在錯待我的寶貝。我幾乎是出離憤怒地走進去,揚手抽走看護手中的報紙,怒指著門框,咬牙切齒地吼:滾出去!
也不管那看護是如何驚慌失措地退出病房的,我上前一步就抱住她,難過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她衝我笑得微微苦澀,卻還在安慰我,說沒事的,她已經習慣了。
習慣兩個字,是在挖我的心!這樣的冷暴力,她是經曆了多久,才會習慣啊。難怪她那麼急著要站起來,難怪她說要做正常人!我找來院長,將那名看護的行為告知,我要那個人在這間醫院消失。
可是即使我能讓院長開除掉一個沒有醫德的護士,但也不能保證下一個就一定會善待餘淺。最終我還是找謝雅談,將這個事與她一說,她沉默了半餉,隻讓我等她幾天。
幾天後她再回來,直接走進病房,扶住餘淺的手臂說:若若,從現在開始,我陪你複健。
後來我才知這幾天時間,她回了趟老家,把周歲未滿的女兒安置在了家裏,讓她母親帶。而她義無反顧地回來,照顧餘淺。界此,我對她害淺淺出車禍一事,算是消氣了。原本我找她的動機,也正是為此,因為所有人都有可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虧待淺淺,唯有謝雅不會。
車禍最初的那時,這個女人與我一樣,悔不當初。而在得知我和子揚對餘淺做的那些事時,她指著我鼻子大罵我是禽獸,可見她對淺淺是真的姐妹情深。
於是從那天開始,白天由謝雅陪著她複健,到傍晚的時候就換我來,我們倆輪流著照顧。而我發現,淺淺臉上的笑容逐漸增多了,她不再一個人悄悄地偷偷練習,完全按照醫囑來做適當的運動。從能站起來,到可以邁出一步,再到可以連續走,每一個過程都由我們一起陪同度過。
當她能顛簸著走路,不再需要扶時,她提出想要出院。這個問題,我早就深思熟慮過,隻讓她稍安勿躁,等腿再好一點。她沒有反對,默默聽任了我的安排。
又過一陣,她基本能夠正常行走了,我為她辦理出院手續,然後驅車送她去早前安排好的城市。在這之前,謝雅見她已經能夠自理,又在她幾番勸說下,回了老家。吳市離我所在地有些遠,因為我怕子揚有一天會幡然醒悟,然後來查我,所以唯有把她送遠一些,方能讓她過安寧日子。這段時間內有關她的住院訊息,我都一一抹去了,包括她的新身份,新證件,也特意做了一番安排,勢必要做到天衣無縫。
去到吳市後,第一件事是給她聯係醫院,她的腿雖有好轉,但還需定期檢查,做相應的措施。醫院也通過人脈交代了下,將她的病例在存檔中拿走,盡量避開外人的窺查。
她提出獨自在家會悶,想要外出工作,第一直覺是反對。可是哪經得起她軟磨著祈求,堅持不到三秒就投降了,轉身就乖乖去給她安排學校教書的事。後來就想,既然許她安若,那麼安寧平和的生活,普通的工作,簡單的身份,這不正是平凡的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