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跟一個曾經的戰士討論逃跑的話題,無疑會令人非常難堪。因而我從來沒有設想過,譚司令會告訴我當時他和高建軍所麵臨的局麵。後來有人告訴我,在那個潰敗的年代,幾乎每一個遊擊隊戰士都麵臨著這樣的選擇:逃跑,被俘或者就此人間蒸發。

譚司令就是屬於蒸發掉的那群人。之前我從來不知道,這個詞語意味著什麼。直到2004年的7月,一個叫米曉軍的昆明知青告訴我,蒸發就意味著“在革命的隊伍中,他們會被定義為動搖者,在戰友的眼中,他們被稱為拋棄理想的人,而在家鄉父老的心目中,他們就是徹底失蹤了的人,生死不明”。

那是在雲南怒江州的片馬縣。在那個天天下著暴雨的七月,我和這個曾經的遊擊隊排長來到這裏。有人告訴我說,在這個縣城裏,將會有一場葬禮,是為一個遊擊隊指揮官舉行的。因為這個營長仍然有家人在世,我被要求不能說出他的名字。而這個人,曾經是米曉軍的營長。在一場戰爭之後,他就突然消失了。

當我第一次看見米曉軍時,他非常肯定地告訴我,“營長是在那場戰爭中壯烈犧牲的”,因為戰鬥場麵異常慘烈的原因,連屍體都沒有發現。

因而,當知道這個葬禮的消息時,米曉軍主動要求和我一起去參加,他說,他不能想象營長是悄悄溜走而不是犧牲的。他一定要去求證這一點。

邊城的早晨照例是淒冷的。一群來自各地的人操著不同的口音行走在邊境界河邊。一麵褪色的紅色知青旅的旗幟被雨水打濕,一滴一滴的往下滴水,有人想要唱些歌曲,但很快就被另外的人喝止。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這種場麵都無法讓人聯想,這是一個遊擊隊戰士的葬禮。

米曉軍站在隊伍裏瑟瑟發抖。他肯本沒有想到,跟他一起戰鬥三年多的營長居然沒有在那場戰爭中死去,而是一個人躲在這個叫片馬的小縣城裏,熬了三十多年。

他在隊伍裏發現了很多戰友。有些依然一瘸一拐,或者傷疤累累,戰爭的痕跡將會在他們身上一直保留,直到有一天他們都徹底死去,或者再也不被人記起。

葬禮在中午的時候結束。有人試圖在一個木製的墓碑上刻上“××革命戰士之墓”的字樣,但很快就被製止了——理由似乎非常簡單,在大家仍然堅持戰鬥時,這個領導居然拋下一眾戰友,獨自抽身而去。

後來我發現,這群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很多人都抱著和米曉軍一樣的目的,就是來求證他是不是真的還活著。事實最終證明了一切,他不但活著,而且還已經娶妻生子。

一群人就這樣送走了曾經的戰友。他們或多或少的對這個事情感到滑稽或者憤怒。在後來的很多天內,我陪著米曉軍在片馬的縣城裏四處探訪,想要盡可能的從七零八碎的信息中完整的拚對起這個營長的生存路線。

可惜,當地人對他了解的實在太少。有不止一個人告訴我們,他最早是在縣文化館的門口賣板栗謀生,後來就開了一個川菜館子。平時為人低調,即便是被本地人欺負,都很少能看到他反擊,因而,在他的家庭裏,他也不是一個很有地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