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清晰的脈絡正在逐步成型。可惜的是,很多年後我才意識到這個事實。在緬北遊蕩的日子裏,我像一個四處撞牆的蒼蠅,看上去似乎有多條路可以讓我來完成那些遊擊隊員們的故事,但一旦嚐試往前走,就無路可通。
他們不肯說自己的故事,在很大程度上,能夠記錄下哪些故事並不取決於我。我幾乎不能駕馭這種複雜的局麵,他們打算說什麼,我不能預測也不能求證,因為事件的當事人要麼已經死掉,要麼已經失蹤。到了後來,很多人說,我已經在緬甸的密林裏失去了方向,“被人帶向彎路”。
於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都沒有勇氣再一次去果敢見譚司令。2006年的7月,我在海南進行一個無關的采訪。電話突然響起來,譚司令在電話的那頭說,“好像你的生日就是這兩天啊”,他邀請我跟他一起去緬甸的北部佤邦,也就是緬甸政府所說的佤邦第二特區,說有些人打算見見我。
幾乎沒有猶豫。在他發出邀請的第三天,我又一次來到果敢。譚司令似乎不太對勁,他一次又一次的檢查車輛,甚至在後備箱裏放上了格外的一支槍。他說,“因為你是外地人,所以要格外做準備”。
即便是對本地人來說,佤邦都是一個需要格外警惕的地方。在這個麵積不大的區域內,一支名叫“佤邦聯合軍”的部隊是毫無疑問的統治者,在過去的三十年間,他們的唯一職責是保護鴉片的生產——而最為緬甸最大的特區之一,佤邦聯合軍的政治組織佤邦聯合黨擁有執政地位,政府軍在這邊沒有任何影響力可言。
佤邦生產的鴉片一度決定著全球海洛因的市場價格。在很長時間以來,外界一直都有個誤解,認為“金三角”是最大的鴉片輸出地,但事實上,緬甸佤邦在90年代大有後來居上之勢,因而從那個時候開始,佤邦聯合軍的司令員鮑有祥一直被聯合國禁毒署列為全球十大毒梟之一。
因而,即便是緬北本地人,都不太樂意帶著一個陌生人去這個地方。但是譚司令跟我說,那邊有很多他的戰友,所以“一般來說,還是比較安全”。
一個星期之後的7月15日,我來到緬甸佤邦。一場盛大的慶祝活動正在舉行,在這個所謂“佤邦聯合黨”紀念日的日子裏,鮑有祥向世界發出邀請,請求他們見證佤邦禁毒的決心,他說,“從這一年開始,佤邦的土地上將再也見不到一顆罌粟苗,不會有一克鴉片出售”。很多人對他的這個話抱懷疑態度,因為如果沒有鴉片,四萬多人的佤邦聯合軍的軍費將會是一個難題,而沒有軍隊,也就意味著沒有佤邦特區。
但到這個時候,我依然不知道哪些人要見我。我隻是跟著譚司令去拜訪不同的生意人,去看他們收購的玉石,或者是新購買的槍支。他們一起寒暄,一起喝酒,然後一起吹噓自己賺錢如何凶猛。似乎都跟我無關。
在我到達佤邦十天之後的晚上。我又一次被緬甸的米酒放倒,頭疼欲裂。譚司令一把把我揪起來說,走,我們去見個人。在半醉半醒之間,我見到了趙力——他現在是佤邦聯合軍的獨立旅旅長。很多年之前,他是紅色知青旅最出名的戰鬥英雄,一度被視為旅長接班人。當然,他沒有等到成為旅長那一天,紅色知青旅就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