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6月的一天，有人告訴我，譚司令會有大麻煩。
具體的情況自始至終我都不太清楚，隻不過在那幾天中，譚司令很少跟我說話，偶爾見到了也就是點一下頭，匆匆離去。這是我認識他以來，他最緊張的一次。
沒有人招待我，之前見麵很熱情的招呼和擁抱也不見了。他和他的手下們似乎在刻意躲著什麼，即便是我刻意在他們麵前晃悠，試圖打聽一下事態，都沒有人搭理我。
很久以後他的一個馬仔跟我說，當時形勢很緊張，“譚司令交代說，不要牽扯無關的人進來，避免麻煩”。當時我一點都不知情。
在果敢這樣的江湖中，有一個秩序始終存在：跟自己無關的事情不要問，也不要打聽——從我走進這裏的第一天起，就有人這樣告訴我。但是，對於能讓譚司令如此緊張的事情，我還是充滿了好奇。在我的印象中，這個男人似乎就沒有畏懼的事情。
於是，在一天又一天好奇心和自我克製的對峙中，我接觸的各種信息組成了一個模糊的格局——在譚司令的勢力範圍中，突然出現了另外一個挑戰者，他試圖來取代譚的地位，並擾亂已經存在多年並得到維持的固定秩序。
這就是所謂的江湖。在過去很多年中，果敢的“生意”一直維持著這種微妙的平衡。很多當地人這樣告訴我，“你可以將果敢看作一個碼頭——很多人來到這裏，尋找發財的機會，信息和資源互相交流，金錢和勢力緊密結合，最終各取所需”——因而，不可避免的，會有鬥爭，也會有所謂弱肉強食。
而譚司令毫無疑問是最強的之一。在那些槍火紛飛的日子裏，生存下來的遊擊隊員們聚集在他的身邊，這些經過戰火洗禮，而且具有同樣純粹追求的人，擁有高度的紀律性和戰鬥力，幾乎沒有人敢於向他們發出挑戰。而作為領導者，譚司令起到的作用就是團結這些人，打擊試圖冒犯他們的人。
可惜的是，時光是他最大的敵人。在很多次喝酒的時候，他都總會有意無意的流露出“時光催人老”的感概，他說，非但自己已經老了，就連他的戰友們也開始逐漸的老去，“大家都想過穩定而又有尊嚴的生活，不再像以往那樣打打殺殺”。
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到果敢就發現的事實。很多當時的遊擊隊員們都試圖將自己的生活慢慢穩定下來，養家糊口或者光宗耀祖——這樣的前提是要足夠有錢，而且可以徹底告別過去——有些人在這個過程中死去，有些人回到老家——而更多的人留在這裏，僅僅是因為這裏有大把的機會可以賺錢，隻要有足夠的膽量。
而問題在於，即便是最勇敢的戰士都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不再是三十年前的自己了。他們的體力、意誌甚至是舍身成仁的勇氣都已經在無窮無盡的時光中消磨的不再存在。不止一個人告訴我說，還留在譚司令身邊，是因為他看上去依然強大，能夠保護自己，而且還有錢可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