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譚司令最終還是死了。

在和他接觸的幾年中,我不止一次的問過他,在這種不安定的環境中,他有沒有設想過有一天萬一他出意外了,會希望別人怎麼評價他。他說,如果這一天真的來臨,他希望能有很多戰友們來送他,這樣子會讓他更像是一個戰士。

事實上,他意識到,打打殺殺的生涯始終沒有辦法遠離。因而在很多時候,我能看到他是多麼的恐懼死亡——在每次出門時,他都會在屋裏的神像前麵上香,然後仔細檢查自己的槍支,還有車輛,“你知道,這裏不太平”。

所以在很多時候,他周圍的人都確信,譚司令是一個迷信的人,這一點絲毫不像是一個曾經的革命戰士——大家都知道,跟他吃飯時,一定要讓他麵向門口,這樣子他可以更好的觀察進來的人;跟他出行時,一定要讓他靠近道路內側;絕對不要從背後拍他的肩膀,如此種種,以至於很多人說,他是一個很怕死的人。

隻有死過一次的人,才知道活著有多艱難。聽到這種說法的時候,譚司令通常會這樣子說,“那些年要不是靠這些小心,早就死掉了”。

於是,在他看來,一切都是這麼的合理,雖然他自己內心究竟怎麼恐懼,表麵上一點都看不出來。

但是回家的話題卻仍然是一個禁忌。從他跨出國境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回過家。在過去的幾年間,陸續有重慶來的人跑到他這邊,跟他說家裏的一些變化,有幾次我也在場,試圖想看看他有什麼表示,他總是淡淡的說,知道了。

他似乎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回去。

這是很奇怪的事實。在酒喝多的時候,他也會跟我說起老家的事情,說自己是怎麼樣的想念家裏,但一旦清醒了,就能忘掉說過的一切。

有人告訴我,他再也回不去了。

後來我翻閱一些資料才知道,對於當時那些越境參加革命的遊擊隊員們,回家並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在一些地方,有關他們這些人的性質認定問題,至今仍然很模糊,有人傾向於認為他們“非法越境”,而有人則認為他們是一群無組織無紀律的人。

但有一點毫無疑問,他們浴血奮戰的過程,並不能為他們換取一個“革命戰士”或者“革命烈士”的稱號,事實上,在很大程度上,他們被模糊對待,沒人關心他們的經曆和動機,相應的,也沒有人會耗盡心思為他們提供一個恰當的定義。

在一次醉酒的時候,譚司令說,他此生再也不會也沒有機會回家——“我不能看著我的戰友們倒下而沒有榮譽,也不能看著戰友們回去卻沒有身份”,對於他個人,他相信即使回去,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在我跟這些遊擊隊員們接觸的日子裏,這樣的說法時時被掛在嘴邊,也成為他們拒絕回家的最有力理由。但我知道,這隻不過是眾多有說服力的借口之一。

趙力就是這麼跟我說的,“回去?誰敢回去?”——在緬北遊蕩的日子裏,很多遊擊隊戰士們或多或少的參與了一些跟法律背離的事情,他們當中的有些人,甚至已經被化為“毒梟”此類——雖然這隻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但對於信息嚴重隔絕的家鄉和緬甸,這似乎有成為共同定義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