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禪(2 / 2)

“好罷。”先生看了眼懷表,“每人回去就此寫一篇文章,下周交予我。”

鈴聲正好響起,一分一秒,不多不少。

“下課。”

學生們站起來問好,一邊熱烈討論著一邊走出教室,方筎生是最早離開的,仿佛多留一秒屁股上就要著火。

等先生收拾好時,學生們已經走光了。他看著空空蕩蕩的座位,想起剛才少年們困惑疑慮的眼神,像是不甘心的小獸卻怎麼也逃不脫掌心,便不經意笑了。

這時,有人在門口嘲他。

“做你的學生可真是命苦,上課被你戲耍,下課被你當笑料。許寧,這就是你的為師之道?”

許寧錯愕抬頭,“你!”他驚喜道,“你何時來的?”

隻見門口站著一個高大俊朗的年輕人,濃眉大眼。來人走近兩步,笑道:“我吧,剛被大哥打發來金陵跑腿,第一件事就是來找你。怎樣,仗義吧。”

許寧知道他說的那個大哥,雖然不是親的,卻比親哥還有權威;也知道他來金陵一趟,肯定不是為了閑遊。不過麵上不顯,隻是笑了笑,道:“走,請你喝酒。”

兩人一同出了校門,拐過路口便是一條小吃街,這裏靠近金陵大學,價格也便宜,最受青年學子青睞。

還有幾個月就到金陵大學一年一度的招生考試,不少外來的學子住宿在此處,時間又是飯點,許寧他們過來的時候,幾乎家家客滿,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還有空位的小飯館。

飯館麵積不大,老板熱情地招呼人,許寧和朋友坐下來還沒來得及點菜,就先聽到隔壁桌的學生義憤填膺道:“軍閥亂黨,禍害我中華還不夠嗎?當年袁賊意欲稱帝,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現在奉天那一派又和日本人勾結,覬覦天津。家國內亂,民不聊生,這些軍閥,哼,個個都是狼子野心!”

這聲音可不小,整個飯館的人都聽得清楚。

許寧身邊的青年臉色一變,想要轉頭看去,卻被許寧拉住了胳膊。

“怎麼,習文,你還要和這些學生計較不成?”許寧似笑非笑。

張習文看著他,陰鬱的眼神逐漸變得氣餒,他啪得一下坐下,抓起筷子嘀咕道:“最不耐煩和這些窮酸秀才計較。”

許寧失笑,“都民國了,哪裏來的秀才。”

“反正都一樣。隻有一張嚼舌根的嘴,什麼時候上了戰場連杆槍都拿不動。許元謐,要不是你我當年因緣相識,我也是不耐煩和你做朋友的。”

“是是是,我這等渾人有你願意為友,簡直是人生一大幸事。”許寧忙給他倒了酒,“喝吧,喝醉了喊你的親兵拖你回去,大將軍。”

酒過三巡,張習文已經有些醉意,許寧倒是沒喝多少。這時候,他又聽見這酒鬼道:“我才不是什麼大將軍,我隻是沾了我叔、我哥的風光耍耍威風,其實我知道,他們都、都瞧不起我……唔!”

許寧見這人又要說醉話,連忙往他嘴裏塞了一顆花生,張習文嚼吧兩下咽了,卻還是不願意安靜,像是壓抑久了,開始絮絮叨叨。

“我跟你說,元謐,這人最要緊的不是出身,當然,出、出身也很重要,不過有了能力,再怎麼草芥的身世,也有人願意從了你!”

許寧好笑道:“你把將軍們都當作黃花大閨女了?”

“你不懂!你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曉得膩害!”酒鬼大著舌頭道,“有能力有作為,出身低微算什麼,隻要有人願意抬舉你,便是個天殘地缺,照樣混得八麵威風,看看最近那個得勢猖狂的——”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闖進街道的報童打斷。

“號外,號外!”那報童抱著一疊油墨香的新紙,叫喊道:“最新消息!”

“奉軍強入大沽口,敗得屁滾尿流,張作霖賠了夫人又折兵!”

“*固守炮台,封鎖港口,兩軍對峙,戰火再起!”

周圍轟然一聲亂了,學生們衝上街道,一時亂成一團。

張習文霍然站了起來,兩眼充血,三分醉意驚退得半點不剩。

“冷靜!”許寧一把拉住他,在他耳邊低聲道:“讓親兵來接你,快離開,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張習文還能保持理智,衝他點了點頭,便和門口一臉焦急跑過來的親兵彙合,掩人耳目地離開了飯館。而門外,報童已經被人圍了裏三層外三層,金陵的知識分子不少都是反奉係的,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個反應都是歡呼雀躍。

擠在人群中,許寧也買了一份報紙,簡潔的一行大字映入眼簾——3月7日,奉係軍艦潰敗於大沽口炮台!

他抬了抬頭,看著周圍人雀躍的臉龐,心卻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和其他人不同,他想得更多。

初春暖陽落在樹上,樹影斑駁,他的心卻沉寂了下來。

許寧匆匆拿起東西,決定先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