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寧今天回來的有些晚。
他在學校取了信,又去了書局一趟,因為遲遲沒有張習文的消息,他還去了趟火車站。
一座城市發生變動,最容易看出變化的地方就是車站。
許寧在車站附近觀察了一圈,沒見到有增加的巡邏警司,也沒看到哪輛列車突然停運或戒嚴。金陵火車站安靜得一如既往。那一晚的槍聲,好似融化了在夜色裏。沒有人提起,也沒有人再看見。
許寧狐疑著,正準備離開,卻遇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方筎生?”
“哎?”
背著一個小包袱的方筎生正在與親人告別,聽到喊聲看到許寧,神色頓時耷拉了下來。
“不是吧。先生,你逮我都逮到這兒來了!就算是我未來的夫人,也未必有您這樣緊抓著我不放啊。”
“你說什麼呢?”
許寧失笑著敲了下他額頭,這才注意到他旁邊還站著另一個人,是一位衣衫樸素的白發老人,微微傴僂著背,此時正困惑地看著他們倆。
“不是來逮我的就好,來,給您二位介紹。”方筎生笑著說,“奶奶,這是我學校的老師,許先生!他才華可好了,放過去可有狀元之才呢,平時把我們整治得話都不敢說。”
“先生,這是我奶奶。”
方筎生的奶奶連忙和許寧打招呼,按照舊時代的習慣,見了狀元舉人,平民可是要行禮的。
奶奶顫巍巍道:“啊,許先生是狀元啊。”
“您別聽他瞎說,我哪是什麼狀元。”許寧苦笑,連忙扶著老人家。
“什麼,您說您是哪一年的狀元?”老人家又顫悠悠道。
……看來這位耳朵不太好。
許寧無奈看著方筎生。
“把你奶奶帶火車站來幹什麼,人這麼多,她年紀又大。”
“哪裏是我帶她來的!”方筎生連忙叫屈,“是奶奶知道我要去北平,偏要來送我,還給我塞一堆吃的。喏,就是這些。”他指了指胳膊上的花布包裹,有些無奈又有些開心道,“解釋了好幾遍了,她一直以為我是去上京考科舉呢。”
“你去北平做什麼?”
許寧蹙眉。他這才注意到,周圍不僅僅是有方筎生一個,還有好多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各個都背著行囊和家人告別,而且看模樣他們之間都是認識的,竟然都是去北平。
方筎生狡黠道:“這還不是先生您說的!在這裏遊行,未必就能起到作用。所以為了讓那些大人物聽到我們的聲音,我們大家商量好了一塊北上,到了北平,和那裏大學的學生們一塊遊(you)行。”
“方筎生!”許寧被他氣到了,“你還跑去北平遊(you)行,你小子!”
嗚嗚——!火車鳴音恰在此時響起。
方筎生連忙甩手。
“不和您廢話了,先生!我奶奶就拜托您送回家,我先走啦!”
許寧看著這小兔崽子幾下就躥到人群裏,直到北上的火車開走了,許寧都沒能再看道他的影子。他在原地和方筎生的奶奶麵麵相覷,最後隻能無奈從命把老人家送了回去。
因為這件事耽擱,他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然而還沒走到街口的巷子,許寧就明顯察覺到不對。
街上人太安靜,竟然好似連樹上的鳥兒和草叢裏的蟲兒都睡了一般,一絲聲音都無,周圍的陰影裏好似潛伏著什麼洪水猛獸。平時裏會出門走動的街坊鄰居,這時好像一個都不在。道旁屋門緊閉,透露出不一樣的氣氛。
許寧停下腳步,呼吸微微收緊。
來了。
他想,他能沒有料到這一天麼?
從接下張習文的包裹的那一刻,許寧就料到了這一刻。可他沒料到的是,這些人來的這麼快,快得他還沒準備好。
許寧遙遙向著屋裏看了一眼,平日裏槐叔早該點起了燈火等他回來。可今天屋子裏一片漆黑,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心下一痛。
“出來吧。”
聲音幾乎是嘶啞著從喉嚨裏擠出來。
許寧感覺到細微的汗水從額頭留下,然後他等待著,黑暗中漸漸冒出了一群人將他圍在中央。那些人身上帶著血氣,硝煙,遠不是平常人所能有的。許寧察覺到他們把自己團團圍住,卻紋絲不動。
“不愧是張三少的朋友。”為首一人走出來,邊走邊鼓掌。
“遇事如此冷靜,真看不出來您隻是一位教書先生。不,或許正因為您是個讀書人,才更讓人害怕。”
來人不懷好意道,“看來許先生已經料到我們會來了,很是大義淩然啊。”他話音一轉,又諷刺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當日你助張三少一臂之力,很可能不久這個國家就毀在你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