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
許寧渾噩地想,耳邊又傳來那一聲。
【還好我不曾活在那個時代。】
可他就偏偏活在這個時代,連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啊。
這次之後,許寧就被他父親打發到鄉下一個小村,抄寫經書。然而經書還沒抄到一半,他人就被喊了回來,回來後也不見父親召見,就把他晾在偏房。
許寧有些奇怪,又惦記被忘在鄉下的小啞兒。第二日一早,便去找父親詢問緣由。
“我經書還沒抄好,不敢在家裏久待。”
他父親,許家二老爺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你?你有那心思抄書?”
許寧又道:“我有些事物忘在鄉下,想回去取。”
二老爺不耐煩地揮手,“隨便你什麼玩意,有什麼值得取的,過了這幾天再——”他突然笑了一下,“過幾天也不必取了。”
許寧一驚,抬頭看向他的父親。然而許二老爺一驚不耐煩理睬這個不孝子,背著手走了。
那天晚上,許寧試著第三次從家裏逃跑,然而還沒逃出大門,就被人抓住了。
他父親知道後,譏嘲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把他關回房裏去。”
許寧被關在房裏,三天三夜,以絕食來抗議。
而第四天,許二老爺親自來給他開門。
“你想回去?”
“回去吧。”許老二爺冷笑道,“回去看看你那寶貝東西,還有沒有保得住!”
許寧一個寒顫,渾身發抖地往鄉裏趕。
在一路上,他聽到許多消息。
“聽說萬鄉前天被土匪劫了?”
“哎呦,聽說死了好些人呢!”
“還好曹軍長去的快,把土匪給清了,不然匪患就要禍害到我們這了吧。”
“曹軍長這次可是大功一件啊!”
許寧不信,一句話都不敢信!然而他當聞到刺鼻的血腥味,看到焦黑的土地,走過一幢幢倒塌的屋舍——卻不由得不信。
最後他顫抖著手推開關押啞兒的柴房,看見裏麵一片淩亂,隻留一地鮮血時,心底最後一根支柱也倒了。
萬鄉死了二百零三人,許寧親眼看到村長家的兒子,被割下頭顱掛在房門上。
曹軍長剿匪有功,連升三級。那陣子,許寧看到很多人穿著華服來往許家,其中就有這位曹軍長。
他們杯盞交換,談笑風生。許寧卻仿佛看到,他們喝的不是美酒,是亡者的鮮血;吃的不是佳肴,是亡骸的屍骨。
土匪襲擊萬鄉?
曹軍長恰好趕到?
一個窮鄉僻壤,哪個窩土匪願意去劫——除非有人走漏風聲,縣上首富的兒子住在鄉裏。
縣裏長期沒有外患,曹軍長怎麼就恰恰準備萬全,將匪徒們一舉剿滅——除非他事前就得知了消息。
那一晚,許寧吐了,像是要把心裏骨裏魂裏的血肉全都吐出來。頭一次,他恨自己為什麼姓許,為什麼活在這個世道。
然而,或許真是老天有眼。
三個月後,許家被報複,滿門盡滅。
許寧當時被他爹關在別莊,陰差陽錯逃過一劫。等他回去時,隻看到滿地的灰燼。那些光鮮亮麗,那些吃人的場景,都被這一場火焚盡了。
他帶著槐叔,離開了縣城。
從此再沒有回去半步。
因而他也不知道,在許家滅門兩年後,有人循著線索前來找他——得到的卻是他已身死的消息。
……
“許先生,許先生,您沒事吧?”
副官看見許寧突然捂著胸口蹲下去,嚇了一跳。
“我去喊醫生來。”他起身就要走,卻被許寧拽住了袖子。
“……沒事。”許寧抬起頭,眼睛裏有些紅血絲,“隻是舊疾犯了,休息一會就好。”然而,他拽著副官的手卻沒有鬆開。
“我有一事相求。”
“您說。”
“我想去北平。”許寧閉了閉眼,再開口道,“我有一個學生在那,我擔心他的安危。”
他害怕重蹈覆轍。他害怕這世道,再次奪走他一個學生!
許寧做好了準備,在對方拒絕後該怎麼再次開口才好,誰知道副官想也不想道:“可以,我去問問將軍。他正好也要回北平,可以帶您一塊去。”
“你們將軍……”許寧這時候才注意到不對。
老將軍幾次三番催將軍北上。
他說去北平,說的是“回”。
許寧頓時注意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重要信息。
“你們將軍,姓什麼?”
“將軍姓段。”副官回答,顯然覺得這不是什麼不可以說的。
段,錐物之段,不折手段之段,也是現今的北平政府臨時執政——段祺瑞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