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
甄咲艱澀道:“是我錯了。”
他自以為是地給弟弟安排出路,自以為段正歧在許寧的拖累下會走向末路。他拋棄弟弟,背叛段正歧,卻最終將自己走向絕境。更連累了甄吾。
甄吾放下訊號燈,淡淡道:“的確,你現在終於明白了,也不是很晚。”
“小心!”
甄咲猛地撲上去,將他牢牢困在懷中。而在下一瞬間,一艘炮彈擊中燈塔中斷,這地將這座瞭望台擊毀。
“上校,擊毀了!”
炮兵長興奮地道:“上校,我們擊毀他們打暗號的指揮台了!”
“是嗎?”
然而,軍艦的最高長官卻不像他那麼興奮,他僵硬地放下胳膊,眉目上甚至露出一絲頹色。
“但是,我們也完了。”
兩艘軍艦的動力設備均被破壞,船艙大量進水,沉沒被俘隻是早晚之事。
遠處的燈塔在坍塌,江上的渡輪沉入江底。而這麼多人犧牲換來的,卻是金陵一個平安的夜晚。
守衛金陵的任務,完成。
……
天光未亮,就有人陸陸續續地聚集在港口,對著江心指指點點。活下來的英軍艦水兵被一一俘虜,扣押上岸,估計不過多久,這個震驚世人的消息就將穿過大江南北,飛躍大洋大洲。
許寧卻沒有很高興。
他站在燈塔的廢墟前,顯得格外沉默。
九月晨光中,濃濃的霧水沾濕了他的眉毛,有士官勸他回去休息,許寧搖了搖頭,問了一句:“渡輪沉沒後,駕船人的屍體找到了嗎?”
“正在打撈,但是恐怕……”
許寧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了。士官們看著他一個人立在廢墟前的背影,也不敢去打擾。
許寧變了,很多人都這麼說。
他以前心軟,猶豫不決,更有的時候瞻前顧後,不夠寡斷。許寧還記得,在那個初春的教室裏,自己與學生們的對話。然而現在,他也是會用幾個人的性命去換一城人安危的人了。
“先生!”
前方突然有人驚喜地喊道:“這裏有人,還有呼吸!”
甄吾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好像碎了,甄咲壓在他背上,甄咲身上又不知壓了多少東西,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在黑暗中,拚死掙著一口氣,隻是因為不甘心。不甘心拚死做了這一切,到頭來又都沒了。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隱約聽到人聲,又感覺到身上的重量輕了許多。他察覺生死不明的甄咲被人扶走,有些刺眼的晨光直接落在他沾滿灰土的眼皮上。
甄吾掙紮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地伸手向外摸索。
然後他的手被人牢牢握住,他聽見一個人熟悉的有些哽咽的聲音。
“真是大難不死,你想要做的終於實現了嗎?”
甄吾看向眼前那模糊的人影,笑了笑。
“破而後立。你說呢?”
兩人相視而笑。
甄吾上擔架的時候,還笑話他:“元謐,你早猜到了是不是?哎呀,你還是沒變,那麼心軟。”放任他去賭這一把,放任他給甄咲搏這一次希望。
許寧看著他,靜靜道:“我不會心軟了。”
這個時候,甄吾還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第二日,金陵公示一出來,全中國都明白了許寧的意思。
英軍艦擅自駛入揚子江,炮襲金陵城,濫傷人命,禍患無窮。許寧以段正歧的名義簽下軍令,從此以後段係勢力範圍內所有城邦,一律杜絕英使領館的外交請求,現任所有外交人員一律清除出境,所有領館財產一律查封扣押!
這三個一律一出,所有人都認為許寧瘋了,難道想讓英國人再來一次鴉片戰爭麼!
許寧聽到後隻是搖頭,現下歐羅巴局勢混亂,他們自顧不暇,哪有餘力將胳膊伸到亞洲。隻是國內被洋人打怕了,動輒就懼怕這些洋老爺,許寧卻是不打算再忍下去。
英使館當然不甘心折損這麼多長江範圍內的勢力,他們秘密與張作霖和孫傳芳勾結,準備指使軍閥攻占金陵,滅殺段係勢力。然而當日,另一個大消息又暴了出來。
上海工人武裝起義,段正歧側路支援,一夜之內,上海易主,佐派與段正歧聯合當政!
許寧守金陵,段正歧攻上海。兩人似乎商量好了一般,接連兩件大事,震懾世人。
歎興亡,江山如故,何處覓曹郎。
何處?
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