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1 / 1)

我曾夢見——

似是上古神代之時、兩軍交戰之際,我憾而敗北,為敵軍所擒,押至敵將麵前。

彼時之民皆身形高大、麵生長髯。其劍懸腰間革帶之上,劍身寬厚,竟如棍棒。其弓為山間粗藤所製,不經修飾,樸素至極。

那大將右手握弓,杵在草上,橫放酒甕,跨坐其上。觀其麵目,鼻上濃眉,左右相接,連成一片。想來彼時自是無有修發的剃刀。

我為俘虜,不得落座,隻得盤膝坐於草上。腳上所穿草靴頗大,與今日不甚相同。鞋幫較高,可至雙膝。上端有草莖垂下,仿若稻穗,行走間搖擺不定,可為裝飾。

那大將借著篝火望向我,問道:“生?還是死?”此為彼時之風俗,凡生擒者必先問之,答生則降,死則反之。我自是不屈,口中隻答道:“死!”那大將聞言,右手一甩,草上長弓向外一拋;手又一引,腰間重劍猛地出鞘。重劍出鞘,掀起惡風烈烈,橫吹向篝火。我見此,右手五指叉開,作楓葉狀,掌心朝向大將,舉至眼前,意在叫那大將稍待片刻。大將遂還劍入鞘。

情之一字,古來有之。我說,隻願臨死之前,再見一眼那朝思暮想的人兒。大將道:“待到次日天明,以雞鳴為限。”雞鳴之前,必要將那女子喚來。若誤了時辰,隻怕我魂歸冥冥,與她再無相見之日。

大將又坐下,望向那篝火。我則交叉著草靴,坐於草上,靜待女子的到來。夜,漸深了。

時而,篝火迸裂傳來聲響,火舌搖曳狀似狼狽,卷向那大將。卻看大將如墨濃眉之下,一雙星目灼灼其光。有人上前來,向火中添柴。不多時,火光中“劈啪”作響。其聲昂揚勇武,似能將黑暗驅散。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此時,女子自枹樹上解下韁繩,牽出一匹白馬。玉手在鬃毛間輕撫三下,便飛身上了馬背。白馬背上無鞍,腹側無鐙,赤條條一匹裸馬。女子跨坐其上,玉足修長輕踢馬腹,白馬遂絕塵而去。篝火不熄,遠空中映出些微白意。白馬於黑暗中飛馳,直奔火光而去,喘息自鼻腔間湧出,好似兩道火柱。女子玉足不住地踢著馬腹,一時間,白馬疾馳,蹄聲不絕,響徹夜空。女子散發,青絲舞動,恍若玄幡。雖是,篝火之處尚遠,仍不能至。

突然,“咯咯咯!”自道旁幽暗處,一聲雞鳴響起。女子不由怔然,手中韁繩兀地收緊。受這韁繩一引,白馬一雙前蹄猛頓在岩石之上,留下一道蹄印。

“咯咯咯!”又一聲雞鳴傳來。

女子驚呼出聲,緊縛的韁繩不由鬆開。那白馬一時間站立不穩,帶著女子向前倒去。而前方那岩石之下,便是萬丈深淵。

蹄印鮮明,永刻岩石之上。模仿雞鳴之人名為“天探女”[1]。蹄印一日尚在,我與天探女便永世為敵。

[1]譯者注:天探女是日本傳說中窺探人心、違逆人願的神靈,後也稱天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