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咽了咽口水,忽然伸手把錢推了回去,將那小些的錢堆攬到自己身前。
“本錢都是大郎和嫂子給的,我不過是順手出力,拿小頭便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也會做長遠打算。武大娘子看起來像是個不錯的合作夥伴。
武大連聲叫道:“客氣什麼,客氣什麼?來來,你拿那一堆……”
他倒開始借花獻佛了。潘小園忍俊不禁,大錢堆裏又撥出十幾文,推給鄆哥,兩堆錢差不多高了。
“好啦,一半一半,公平合理,你總不會還要我一文文的數吧?”
鄆哥抿嘴笑了,臉微微一紅,這才透出些大男孩的羞澀,把錢掃進衣帶,緊緊紮好,又問:“那,我明天再來?”
積壓的雪花麵炊餅太多,炸成片兒,體積不減,一天賣不掉。
潘小園點點頭,盯著他微笑,說出了一個在內心咆哮多時的要求:“來之前給我洗個頭。”
*
鄆哥果然是個合格的代理經銷商,自己琢磨出若幹創收法門,比如第二天上街叫賣的時候,就打上了武大郎的招牌,說自己手裏是“特地向大郎討要的頭一籠雪花麵餅,新鮮的!”
第二天,又琢磨出了捆綁銷售:“加上一勺子腐乳才好吃呐!小的給員外抹一片嚐嚐?”
再過一天,又腆著臉加上:“這可是都是大郎娘子親手一片片炸出來的!”
這些都是晚飯桌上,武大當笑話說出來的。鄆哥隻是在旁邊雲淡風輕地聽著,不時流露出一種“雕蟲小技,何足掛齒”的神情。
每天鄆哥前來上繳營業額,順理成章的就留下來吃晚飯。潘小園自然是歡迎之至,巴不得這電燈泡多亮一陣子,有時候還變著花樣兒跟他聊聊生意經。她覺得,像鄆哥這種璞玉,沒經曆過任何現代商業社會浸染,就無中生有地進化出一身營銷細胞,絕對是超越時代的人才。
到了第四天,鄆哥卻一反平日的淡定,剛一進門,就急著叫:‘嫂子,嫂子!’
武大跟在他後麵,也是一臉喜氣,放下擔子,深情呼喚:“娘子,娘子!”
鄆哥接著叫:“嫂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娘子快出來,有好事兒!”
相聲似的一唱一和,潘小園把倆人按在飯桌前麵,當家作主地下令:“邊吃邊說。”
鄆哥立刻正色道:“嫂子不是一直在提,想要做大戶人家的供應商,做大生意不是?今日我在街上買賣的時候,順帶幫你說合了這麼一單子生意。大街坊大官人家,據說有個什麼喜事兒,要宴請賓客,約定明日定做十六扇籠銀絲千層卷兒,卯時送進去。”
十六扇籠,那可是三天多的銷量!潘小園心裏慢慢開出一朵花兒來。這是傳說中的大客戶!趕緊說:“那、那咱們答應……”
鄆哥給自己夾了一筷子菜,不緊不慢地繼續彙報:“價錢已經講好了。十六扇籠銀絲卷兒,一共三百二十個,市價一千六百文。這裏是三百文定金,剩下一千三百錢,明日去他們賬房支……”
潘小園簡直想把桌子上所有的肉都夾給這孩子,“那,有沒有給折扣什麼的……”不成文的規矩,買十個以上的炊餅,就可以跟武大郎還價了。
武大好不容易瞅個空兒,興衝衝接話:“沒有,沒有!不打折!他們人傻錢多!一千六百文原價!那是、那是兩貫錢哪!咱們一個月的房租!”
鄆哥抿出一個“何足道哉”的笑容,筷子撥了撥碗裏的菜心兒,繼續道:“隻是有一樣,因為銀絲卷兒既供男賓,也供女客,內宅人家不好讓大郎進去,再說十六扇籠,大郎一個人也挑不動,還得麻煩你們兩口子一塊兒走一遭……”
潘小園心花怒放,連聲道:“沒問題!到底是哪一家,地址細說給我。”
鄆哥微笑:“大街坊東頭第一家便是,嫂子平日想必也曾路過。人家說,卯時光景,會派個小廝叫玳安的,在門口迎。等嫂子送完了貨,跟著他去賬房領錢就行了。”說完,一雙猴眼睛眨眨,笑出一副人畜無害:“小弟都答應了,擅自做主,嫂子莫怪。”
……
飯桌上還盛著半盆湯、幾個熱騰騰的炊餅、一小碟雞蛋丸子。潘小園坐著主位,雙手還撐在桌子沿兒。武大一臉敬愛地看著她,一麵把一個炊餅往嘴裏送;鄆哥則靠著椅子背,剛洗過的頭發飄逸順滑,晃一晃,一副等待表揚的三好學生模樣兒。
潘小園覺得現在自己就差頭頂上一圈聖光,然後就可以配合著開口說:“我們當中有個叛徒!”
鄆哥還在得意洋洋。這個精明得過分的小猴子,給他根棒槌玩,他還真把自己當孫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