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生辰綱(1 / 3)

翌日。西門慶半睜著眼醒來,問:“幾時了?”

小廝書童兒連忙答應:“卯時剛過。”

那睡意立刻知趣地跑了。讓書童服侍著穿了衣裳,又叫玳安來。

玳安和主子連心,一上來就說:“爹,來啦!兩個都來啦!”

西門慶接過茶水漱了口,吐在盂兒裏,才慢慢漾出一點笑容,沒言語。

什麼人說什麼樣兒的話。有些話不方便說得太直白,平白拉低自己的格調。這時候就需要有一個湊趣的狗腿子,在那情緒起伏的節骨眼兒上,來一句:“爹,笑什麼呢?”

沒等他回答,玳安便恍然大悟的一拍手,笑道:“起初小的還擔心,那小娘子喬模喬樣兒的,不知肯不肯出這趟門呢。現在看來果然是窮人有窮人的難處,隻千八百錢兒,這身段兒就放得幹脆利落,小的也佩服。”

西門慶聽得心裏頭舒坦,口頭卻依然冷笑:“錢就那麼管用?前些日子給她送的那些藥,加起來可也得有六七百文了吧?連個響兒都沒有。你還不是比我還心疼?”

衣服已經穿好了。書童服侍著給套上一雙官靴,一麵柔柔和和的插嘴:“那不一樣。藥膏兒又不好賣了換錢。許是她麵皮薄,難為情在德信堂住個腳。可白瞎了你老人家派過去的那個老韓夥計啦!”

西門慶又冷笑:“我派老韓過去,是生意上的考量,又不是為了她。”

說話間,廚房裏已經送來早飯:荷花餅,銀絲鮓湯,外加一碟橄欖棗子。慢慢吃完了,玳安才上去問:“那炊餅兩口子,已經等了多時啦。”

“讓他們等。”西門慶說完這句,又馬上改口:“讓小娘子等在後宅。派人去招待一下武大,好賴是頭一次合作,以後來找他的時候多著呢。”

玳安聽出了話裏有話,撲哧一笑,應道:“武家娘子雖然妙人兒,隻可惜寒門小戶,沒見過什麼世麵。讓她多瞧瞧爹的宅子,想來也瞧不膩的。”

西門慶放下碗,站起身,理了理腰間鸞帶,大步出門,撂下一句話:“你才沒見過世麵!這一會兒鬆一會兒緊的勾人饞蟲,麗春院裏的小娘們也不見得有她這本事!”

他知道玳安肯定在背後縮脖子吐舌頭,又是一笑,摸摸鼻子,出了小院。早有打簾子的丫環齊刷刷請安。一步邁出去,外麵的喧鬧聲就像風一般直灌進耳朵來,把清靜推回牆那邊。

外院張燈結彩,沒葉子的樹梢上全掛滿了紅紙紅燈籠。三五個小廝賣力地打掃,一隊彈唱丫頭嬉笑著轉過角門。來保兒笑容滿滿地跑近,遞上一大疊字拜帖,喜氣洋洋地說:“老爺,外麵的轎子馬匹已經把大街堵上啦,全都是來賀喜的!老爺今兒個可有的忙啦!”

西門慶笑著踢了他一腳:“你又是怎麼了,笑得沒鼻子沒眼的,今天看不把你累成扁擔!”

來保兒笑嘻嘻地一躬身,“老爺的福分就是孩兒的福分,孩兒的最近正覺得四體不勤,巴不得趁今兒減兩斤肉。”

西門慶繞過來保兒,來到正廳外麵的院子門口。簾子一掀,幾十個丫頭小廝婆子長工齊齊放下手中活計,你推我擠的請安:“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那聲音好像轟的一聲炮仗,嘰嘰嘰驚起了好幾隻偷點心渣子的麻雀。

西門慶滿意地點點頭,心裏想著,聲音夠大了吧。牆那邊那個冷冷清清等著送吃食的小娘子,應該能聽見。

*

潘小園一個人杵在後宅子門口,眼看著西門大官人的府第布置得燈火亂舞花紅柳綠,恍惚中覺得自己姓劉不姓潘。

她倒也不急躁,一雙眼睛把上下左右都看了個新鮮。一個婆子走出來,把她打量了又打量,仿佛把她從頭到腳都用尺子量了一遍,才笑著和她打招呼:“喲,武大娘子,站累了不?”

禮貌性寒暄,連給她搬個凳子的意思都沒有。潘小園也就禮貌性回話,心裏琢磨著西門慶把自己晾在這裏的意思。

既然決定過來,那就見招拆招好了。

前一天晚上,得知鄆哥擅自做主給她接了這趟單子,第一反應是把這潑猴片成烤鴨蘸醬吃了;可就在失態之前的一刹那,看到了武大一雙又驚又嚇的小眼睛,又忽然懸崖勒馬的冷靜下來。

第一,西門慶家有錢有勢,不能得罪。定金都收了,不能跟他們出爾反爾。

第二,自己迫切需要錢。三個月賺不夠三十貫,隻能回家生兒子。

第三,自己是熟知劇本的穿越者,這件事絕不能露出任何馬腳。

第四,自己曾經和西門慶見過麵說過話,還被他送過東西,這事也最好別讓人知道。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潘金蓮已經不是以前的潘金蓮,不會被那家夥花言巧語騙到手。

想通這五點,雖然說不上大徹大悟,至少心裏踏實了許多。當下把定金分出一半來,謝了鄆哥的中介服務。然後便跟武大一起做準備。

不跟西門大官人談戀愛,賺他的錢總可以吧?

況且,看今天這宅子內外車水馬龍的光景,也實在不像能生出事端的。無數男女下人拿著拜帖禮物穿梭來去,好像一群勤勞的螞蟻。

等到太陽升高了些,外院內院就相繼開起了席,吹拉彈唱之聲此起彼伏。總算有個燒火丫頭把潘小園叫進了內宅廚房,卻馬上被另外一個丫頭打斷了,讓她把東西直接送到備菜的小屋去。到了地方,又有人接手吩咐她安放了一籠籠銀絲卷兒,已經涼了些,便起了灶,略熥一熥,盛在細瓷盤子裏,蓋上蓋子,一個個送出去。直到外麵吃的差不多了,廚房裏幾個人才捧著幾個小碗小碟自己吃了,還招呼她:“武家娘子,你也留下來吃飯吧。”

潘小園一個上午被遛得腳不點地,見人家請吃飯,臉上還沒表態,肚子已經嘰裏咕嚕的讚成起來。掃了一眼廚房裏的盆盆罐罐,土包子似的問人家:“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做的?”

負責接待她的那個小丫環眼角含春,柳眉帶笑,天生一副喜慶樣兒,不緊不慢地報菜名:“這個啊,是昨天三娘房裏剩下的韭菜豬肉餅兒,那是桂花蒸蘿卜,廚房做多了,席子上擺不下,就都拿來了,娘子隨便吃;還有大娘賞下來的金華酒,倒是沒動過的;那邊罐子裏是剛做得的炮炒腰子,娘子不嫌是下水時,就趁熱吃。”

和這一桌子珍饈比起來,每天兩頓的豬油炊餅直接卑微成了塵埃。潘小園再次得到了“可以吃”的許可後,甩開腮幫子,開始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