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就過了半個月,賀蘭也早就忘了那天在碼頭遇上的不愉快,這天晚上,賀蘭和鳳妮放了學先一起去看電影,又到西餐廳吃西餐,兩個女孩子在一起吃東西定是咭咭呱呱有說不盡的話,到底還是回來晚了,微明的星光照在這座位於半山腰上歐式風格的別墅上,山路上豎著一排排的路燈,照得地上雪亮,坐在人力車上,又可聞到循著風吹來的薔薇花香。
賀蘭推開廳門的時候就聽到滿廳的人聲喧嘩,煙氣繚繞,無線電樂曲空蕩蕩地浮在大廳的上空,當然沒人去認真聽它,幾個男人坐在壁爐旁打麻將,梅姨媽斜靠在小客廳的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擎著一根香煙,一個臉上的皮肉下垂到近似於一隻沙皮狗的老男人殷勤地幫她點煙,幾個頗有姿色的丫頭來來回回地招待。
賀蘭厭惡地皺皺眉頭,還在玻璃門處換鞋子,就聞得一股酒氣撲麵而來,年屆四十的蔡老板笑眯眯地向她迎上來,意欲幫她拿手裏的書包,口中道:“這晚上山風大,沒凍著蘭小姐吧?我看看。”
他笑嘻嘻地伸手來摸賀蘭的胳膊,賀蘭一閃就躲開了,正趕上巧珍從廚房端了剛烤的蛋糕出來,賀蘭揚聲道:“巧珍,是不是沒給嚕嚕洗澡?”嚕嚕是賀蘭很喜歡的一隻白色獅子狗,巧珍慌道:“我給忘了。”
賀蘭一皺眉,牙尖嘴利地道:“我說呢,怪不得跳蚤滿屋子亂飛,讓人犯惡心。”
正在調無線電的大丫鬟香瓊聽到她這句話,忍不住便笑了起來,香瓊是姨媽身邊的大丫鬟,能說會道人又靚,她自小被梅太太買來調教,對梅太太很是忠心,也是最得姨媽器重的,平日裏尖酸刻薄,儼然梅公館裏的三主子,隻是不敢惹賀蘭罷了。賀蘭把蔡老板扔在那裏,自己換了木屐子,踢踢踏踏的就要上樓,忽聽得姨媽在小客廳裏招手道:“賀蘭,你進來,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賀蘭不得已,就走到小客廳,果然就看到沙發上坐著好幾個人,正是以邯平薛督軍為首的一幹俞軍官員,姨媽笑容滿麵地上前來拉了賀蘭的手,道:“這是你薛叔叔今天新帶來的一位公子,我是不知道如何招待,想來想去,還是你們年輕人能說得上話。”賀蘭早就看見在薛督軍身邊坐著一個年輕男人,料想正是梅姨媽才說的那位“公子”。
賀蘭的視線才一投過去,就見那名陌生男子已經站了起來,身穿著一件黑色長禮服,麵容清俊,宛然一個翩翩倜儻公子,他向著賀蘭略一點頭,禮貌地道:“賀蘭小姐好。”語氣很是溫和無爭,更是彬彬有禮的模樣。
梅姨媽在一旁笑道:“這是咱們川清巡閱使秦大帥的大公子,今天剛到邯平。”
時下大好江山被各係軍閥分割殆盡,以邯江奚水為界,北為蕭軍,南為金陵政府,西南地區則以秦氏俞軍獨霸。俞軍首腦秦鶴笙曾被前瑞政府提拔為師部副官長,也算是風光一時,後蕭軍入關,秦鶴笙被封為討逆大元帥,率俞軍親往前線對抗蕭軍,不想連遭慘敗,迫不得已率軍進入國土西南邊陲,駐軍楚州邯平一帶,被南方政府任命為川清四省巡閱使,自此盤踞一方,坐觀江南江北龍爭虎鬥,縱無力東山再起,然實力亦不可小覷。
賀蘭也就明白了,難為姨媽這樣費力招待,這人想來連薛督軍都要努力巴結的,便淡淡道:“哦,原來是秦家的大公子。”
秦家的大公子見賀蘭如此說自己,頗覺不自在,微笑道:“什麼公子不公子的,不用這麼抬舉我,我叫秦承煜,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他語氣謙和,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之間果然很有貴家公子的派頭,隻是太過儒雅了些,也很有幾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氣度,賀蘭也不禁心想,這人文質彬彬,倒是不招人討厭。
香瓊卻已經走進來笑著道:“太太,麻將已經擺上桌了。”梅姨媽拿著小手絹扇著風,抿唇笑道:“好罷,牌都上桌了,讓他們年輕人在這裏聊一聊,督軍,今兒個你可要手上留情,饒我贏你幾個。”她這邊才一飛眼色,就有另外的俞軍大員笑道:“牌還沒有打,梅太太就在這裏弄嘴,早知道我們哥幾個就該私下裏商量商量,抬一頂轎子給梅太太坐。”
梅太太將眼皮一撩,端的是朱唇未啟三分笑,光彩四射,“去去去,你們這群人真是吃人家的手還不軟,別的不說,我這裏煙啊酒啊的賠了你們多少,難道就不該讓我賺些麼?”她笑意盈盈地說完,一陣風似的撮弄著薛督軍一幹人出去,臨走又對一旁伺候的小丫頭吩咐道:“端些點心果子露來給小姐和秦公子。”又對賀蘭道:“賀蘭,你與秦公子說會兒話,秦公子是國外留洋回來的,你不是早想著出國麼?可以多打聽一些外國大學的事情,省得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玩鬧。”梅姨媽說一句,賀蘭便乖乖地答應一句,梅姨媽叮囑完才走了。
那小客廳裏便安靜下來,隱約還能聽到偏廳裏傳來麻將的嘩啦聲響,那壁爐上麵放著一盆“十八學士”,氤氳了滿室的香氣。賀蘭沒想到秦承煜居然坐在那裏不動,便問道:“你怎麼不去打牌?”
秦承煜笑一笑,“我不會。”賀蘭淡淡地“哦”了一聲,她可不想留在這裏,正算計著要把秦承煜扔在這裏,自己溜掉,又見姨媽與別人都在偏廳裏打麻將,料想一時也管不到她,便站起來道:“那你在這裏坐會兒吧,我要走了。”
秦承煜便笑道:“賀蘭小姐慢走。”
賀蘭如釋重負,才走到拱形門口,又回頭一望,見秦承煜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她不知為何,便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道:“不然我把無線電給你打開,你聽一會兒無線電,這個時間音樂台有很好聽的舞曲。”
秦承煜笑道:“不用麻煩了,我坐一會兒就好。”
賀蘭笑道:“沒關係。”她走到小客廳的櫃子旁去擰無線電的撲落,誰料一擰之下,那無線電居然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她禁不住“咦”了一聲,道:“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壞了?”又將撲落輕輕地轉了一圈,胡亂調了幾個按鈕,還是沒有聲音,她正在詫異的時候,忽聽得秦承煜溫和地道:“我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