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個人之力的渺小,而他渴望守護的已太多太多,心中再裝不下空泛的藍圖——以意大利亞繁雜的種族分布,統一太難,也太過遙遠。
或許,那藍圖隻是被他淡忘,其實一直都存在於他的腦海深處,像是被百遍念叨的父親強行刻入腦中一般。否則,他也不會在組建彭格列自衛團不久收到巴勒莫政府邀約的時候,明知有異仍毅然地接下巴勒莫政府的橄欖枝。
最終的結果證實了他的不成熟與天真。政府機器,永遠是最複雜最沒有人情可言的機器。
西西裏島終於得以統一,卻是被北意大利強行征服統一,動蕩仍未停歇過哪怕一秒。
南北文化的矛盾與分歧,北意對南意的歧視,包括西西裏島在內的南意對北意的仇視與不服……內戰,外患,意大利亞隻是表麵的統一,離真正的統一,差得太遠。
連年的內戰,其消耗竟比前幾年被割據的局麵更大,這也讓他深深地忌怕起內戰這詞。
《福音書》[3]中有一句話:“反動刀的,必先死在刀下。”
可他不得不舉起刀,因為如果不舉到保護自己,那些劊子手就會在遭到報應之前,敬愛那個他與他所珍視的人們通通斬於刀下。
所以,即便舉起刀後,他將會在某一天應證箴言,因手中的刀而死,他也絕不後悔。
他很慶幸在他決定要舉起刀的時候,有另外誌同道合的夥伴與他一同扛起那把令人向往又生畏的自衛之刃。
他很慶幸,他有g這一個總角之交,有阿諾德這樣的君子之交,還有納克爾、朝利、藍寶……
他同樣慶幸並感謝著,他與科劄特·西蒙的相遇與相識。
從一見如故到磨合了解,從不謀而合的理念而接近,到最終的相互包容與支持。
不知不覺間,那個以神秘出名的西蒙家族的少年,在他心底占據了極大一片的分量。
他雖不知道為什麼在巴勒莫事件伊始的時候,科劄特·西蒙會突然的性情大變,但他從來未出過錯的超直感告訴他,他的摯友仍然是原來的那個他,科劄特·西蒙,仍然是原來那個科劄特·西蒙。
他們是同一個人。
是值得他相交守護的摯友、夥伴。
那一年,前法屬軍人戴蒙·斯佩多加入了為守護小鎮與無辜居民而存在的彭格列自衛團,為彭格列自衛團的大小戰役立下無法磨滅的功勞。
漸漸地,他與戴蒙·斯佩多成了真正的朋友,卻也暴露了他們各自觀念悖離的事實。
刀是防禦之盾,還是開疆擴土的利器?他與戴蒙·斯佩多各持一詞,彭格列的原則,逐漸走向分歧。
在他還未來得及找出完全之法的時候,一個猝不及防的悶雷打了他們所有人措手不及。
艾琳娜的死,徹底改變了戴蒙。
他從來沒有想到,他不是凱撒,戴蒙·斯佩多卻成了布魯圖。(注:凱撒被信任的養子布魯圖所殺,從此布魯圖成了西方人暗指背叛的代名詞。)
更加沒有想過……科劄特,竟會因為戴蒙·斯佩多針對自己的陷阱而死。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這不是他所期待的守護武器。
虛偽的、維護安寧假象的和平、為了不讓守護武器四分五裂而做出的妥協,換來了什麼?
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瘋掉了。
——可是他,必須要堅持將這條路走完。
因為他是彭格列的首領。
他必須咬緊牙關麵不改色地接受一切。
沒有什麼,比責任的枷鎖更加沉重不堪。
杯中的咖啡開始發涼,giotto緩過神,放下裝有咖啡的杯子,起身往外走。
原本隻是想散心的他,竟在意料之外地碰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佝僂的老人,渾身散發著死氣;他身上的衣服又薄又破,沾滿了泥濘,被他緊緊抱在懷中的嬰孩卻是裹著厚實的衣物,正安靜地熟睡著。
看清老人那有些熟悉的麵容,giotto不由怔了怔,而老人在瞧見giotto的一瞬間,同樣顫巍巍地瞪大眼。
“奧羅?!你……你是奧羅?!”
giotto心中一動。
奧羅,是他父親的名字。
“奧羅,你不認識我了?……也對,我現在的樣子……”老人有些苦澀地耷拉下灰敗的眼,“我……我是奧托啊!”
聽到熟悉的名字,加上早已隱隱感應到了什麼的超直感,giotto確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奧托叔叔,我是giotto,奧羅·米蘭·彭格列的兒子giotto。”
眼前的枯槁老人竟是他的叔叔,他父親的胞弟奧托(otto)。奧托在拿破侖時代被強行征兵參與東征俄國,後來便徹底失去音訊,再沒有回來過。諸如此類的事在積弱的意大利與這個信息貧瘠的時代是常有的事,更加深了本地居民對外來統治者與軍閥的憎恨。
這也是他與父親反感且從未想過參軍的原因。
“你是……奧羅的兒子?”老人抬起幹涸的眼,吃力地打量了他幾眼;因為衰老和缺水而幹癟醜陋的唇試圖彎起,卻因為太久不曾笑過,。老人氣喘如絲,虛軟但堅決地將懷中抱著的嬰孩塞給giotto。
“擺……拜托你了,giotto……這是我死去的兒子…你堂兄的孩子,拜托你……”
迎著老人渾濁但充滿希冀哀求的目光,聽著老人斷斷續續仿佛隨時都會講不出來的話語,giotto隻覺心中酸澀,極快地扶住似要俯身行禮的老人。
“叔叔別這樣,這是我應該做的,您隻需吩咐一聲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