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門外的無情本就有些心緒不寧,一聽這聲響立時就是神色一凝,再也顧不得許多,再一次推門而入——就見柳沉疏剛剛自榻上站起身來,一邊攏著衣襟一邊彎腰去看地上早已碎了的藥瓶,聽到開門聲下意識地抬了頭向門口看來——
四目相對,兩人俱是怔了一怔,而後不約而同地低低咳嗽了一聲、移開了視線——微微一頓後,卻隨即就同時都笑了起來。
柳沉疏又取了一瓶金瘡藥,攏了攏衣襟坐回榻上,側過頭輕聲問:“都處理好了?”
如今的時節尚有些春寒料峭,柳沉疏身上卻隻穿了一身輕薄的中衣,無情應了一聲,卻是微微皺了皺眉,從一旁的衣架上取了一件完好的外袍,小心地避開她肩頭的傷口、用寬大的外袍將她裹住,低聲問:
“傷勢如何?”
“隻是些外傷罷了,沒有什麼大礙。”柳沉疏笑,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
無情下意識地看了她的肩膀一眼,接著問:“上過藥了?”
柳沉疏沒有回答,隻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又晃了晃自己的手裏的藥瓶——無情低咳了一聲,想起她先前給自己上藥時很是費力的動作,神色微動,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些什麼,遲疑了片刻後到了嘴邊的話卻是打了轉,終究還是換成了另一句:
“先上藥吧,我到外麵等你……”
話音未落,手裏便被塞進了一個略帶涼意的東西——無情低頭,就見原先柳沉疏手中的那個藥瓶已然被她塞進了自己的手裏。
“我左手動作不便,勞煩大爺替我上藥吧。”柳沉疏那輕軟溫柔卻又略帶戲謔笑意的聲音緊接著就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柳沉疏早已卸去了易容,無情抬眼,一張溫婉精致的眉眼就近在咫尺,甚至連她頰邊淺淺的緋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柳沉疏和他對視一眼,微微頓了頓,似是忽然又想起了些什麼,又補了一句:“是我非要請大爺幫忙,故而是我占了便宜,不是大爺主動提議、想占女孩子便宜的。”
一邊說,一邊還煞有介事地用力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嗯”了一聲。
無情斜斜看了她一眼——柳沉疏仍舊是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若是不曾看到她臉上的那兩抹緋色,隻怕他還真要以為她身為一個女孩子,此刻竟是半分也沒有介意和不自在了。
無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卻終於還是沒有再耽擱下去,撐著輪椅起身坐到榻上,伸手將柳沉疏攬了過來,小心地將她肩頭的衣服順著衣領略略撩開了一些。她膚色白皙卻並不顯得蒼白,泛著一股健康的瑩潤,幾乎就像是一塊上好的美玉,讓此刻上頭那一道深入皮肉的傷口看起來越發觸目驚心。
無情已盡量放輕了動作,但柳沉疏的傷口頗深,動作再輕也總是避免不了觸到時引起的疼痛——無情微微側眼,就見柳沉疏睫毛微顫,臉上卻仍是帶著溫柔淺淡的笑意,仿佛半點也未曾感覺到疼一般。
——柳沉疏,一直都是一個極要強的女孩子。
無情低低歎了口氣,也不點破,隻是小心地用紗布將柳沉疏的傷口包紮好,而後替她攏了攏外袍,握住了她的手,沉默了片刻後,慢慢道:
“我已派了人手去找歐陽大與杜蓮的孩子了,不必擔憂。”
柳沉疏微微怔了一下,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畢竟是殺了他的父母,也不便再與他多做牽扯。給他找一戶好人家,讓他安安穩穩度過一生吧——但願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他們都是幼時不幸的人,一個孩子若是沒有家人的嗬護與庇佑會多麼絕望與艱難,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所以絕不希望再看到同樣或相似的事再一次上演。歐陽大與杜蓮雖是罪大惡極,孩子卻畢竟是無辜的,不該為此付出這樣慘痛的代價。
無情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柳沉疏披散在肩頭的長發——她總是不愛束發,一頭烏發就這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柔軟而順滑,摸起來幾乎令人有些愛不釋手。
柳沉疏傾了傾身子往他身邊湊了湊,一邊任由他摸著自己的頭發,一邊慢慢問:“當年殺你全家的十三凶徒,如今已全都死了,是不是?”
“是,”無情點頭,原本溫和的神色裏漸漸又染上了幾分冷意與殺氣,“薛狐悲、武勝西、武勝東、張虛傲、關海明、莫三給給、西門公子、司馬荒墳、孫不恭、獨孤威、歐陽大、冷柳平、杜蓮——一共一十三人,除了薛狐悲,其餘十二人都是死在這兩日與我們的交手中。”
無情頓了頓,神色更沉:“但始終沒有說出幕後的主使是誰。”
柳沉疏好似是對於無情身上的殺氣渾然未覺,甚至還又往他身邊靠了靠,握緊了他的手,低聲將那十三個人一一重讀了一遍,沉吟了良久,這才又開了口:
“今日我聽冷柳平說——那‘頭兒’對他有授藝之恩,其他人是否也是如此?”
“不錯,那‘頭兒’正是許以武學秘籍,這才能讓一眾高手聽命。”無情點頭,大約是明白柳沉疏還並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立時簡要地將這兩日的大略案情解釋了一遍,“武氏兄弟之所以反目,便是為了爭搶對方的秘籍。當年除了我一家滅門之案,尚有幾樁相似的滅門慘案也是這十三人所為……”
柳沉疏低低“唔”了一聲,再一次沉默了下來。
無情側過臉看著她微微蹙起的額眉頭,略略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抬了手,小心地避過她受傷的肩膀,將人攬進了自己的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不要多想了,此事就……”
“此事當然不可能就此揭過,”柳沉疏伸手抱住他的腰,低低地歎了口氣,張口就打斷了他的話,不緊不慢地分析著,“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舉足輕重的高手,即便數十年前還不曾有如今的功力,但能教給他們這麼多的絕技,那‘頭兒’自然也絕不可能是什麼無名之輩,武功之高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