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嘲諷的話音落下,那廂的兩個人又低低竊笑起來。
聽話兒辨人,樓襄知道,左不過是綦家那位四小姐和她家的親眷,倆人躲在林子裏,自以為這番言語旁人聽不見。
她扭頭和慕容瓚對視,一望之下才發覺,他眼裏已浮上了一層沉沉鬱色。
先頭那姑娘鄙薄他是遼東來的蠻子,他尚且雲淡風輕的挑眉笑笑。然而聽見綦四姑娘非議她,他那股子慍色就再也掩蓋不住了。
樓襄隻覺得奇怪,綦四姑娘方才乍見慕容瓚,可是流露出一股楚楚動人之態。怎麼不到一會兒功夫,再說起他就成了蠻子呢?
她歪著頭尋思,無意識望向他如琢如磨的側臉,因神色不豫,那輪廓就顯得尤為冷冽。看了半日,陡然明白過來,不由踮起腳,夠著他悄聲笑道,“讓你先前不給人家好臉,看得罪小姑娘了罷,讓人家這一通排揎。”
本就對那綦家姑娘不屑一顧,聽她揶揄,他也不過冷笑一下。隻是有點擔憂的望著她,“你不生氣?她們說的事因我而起,是我給你下套兒,連累了你。”
她壓根就沒往那方麵想,睨著他,很大方的一笑,“什麼陳芝麻亂穀子的,誰還成日記在心上。這會子不是挺好?何況當日你說過的,無論用什麼辦法都會娶到我,我親耳聽著也親口默許,如何還能再怪你?”
他揚眉,精神為之一振,“那好,你不怨我,從今往後咱們都不再提這個。”緊了緊她的手,複冷下聲調,“但也容不得旁人來多嘴。”
言罷,清嗓子似的,猛地咳了一聲。清越的聲音傳過去,唬得林子裏乘涼的人發出兩聲輕呼,旋即便徹底沒了動靜。
她抿著嘴直笑,有點止不住似的。他還是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好像什麼都沒發生,拉著她閑庭信步,不緊不慢地往山下去了。
待兩人上了車,眼見那綦四姑娘也和同伴搖搖晃晃的下來,大約是方才受了點驚嚇,不願在此地多做逗留。
趁著車未啟動,樓襄掀簾子瞧了一眼,也沒留意慕容瓚正在一旁半笑不笑,看著窗外。半晌覺得有東西一閃,就聽哧地一聲響,前頭綦府的華蓋車車輪登時一歪,車裏的人尖叫一嗓子,顯見是被驚著了。
綦府隨從連忙圍上前去,綦四姑娘怒而掀簾子,喝問道,“要死了麼?連個馬都駕不好!”
樓襄嗤笑一下,明明是輪子壞了,又關人家馬什麼事!綦家仆從連忙解釋,趕著修補那裂開一道口子的車輪。忙乎半天急出一頭汗,卻還是無能為力——斷的太徹底,那輪子眼瞅著是廢了。
這深山幽穀的,到哪裏去尋車輪替換。眾人急得團團轉,瞥見遼恭王的車馬停在對麵,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抹著汗小跑上來,哈腰陪笑道,“王爺王妃,小的是綦府管事,眼下我們姑娘的車駕出了點小狀況。王爺府邸就在近前,能否請您幫個忙,借尊府車駕一用,小人家主侯爺侯夫人必當感激不盡。”
樓襄看一眼慕容瓚,心道,你幹的好事!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作弄完人還不快溜,偏留在這兒點眼,可教讓人拿了個正著罷。
腹誹歸腹誹,心裏頭還是甜絲絲的,一點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倒是對他這點睚眥必報很是滿意。
可等了半晌,卻沒見他開口,隻擺一副老神在在的派頭,轉臉看了一眼她。
樓襄立時會意,說到底那別苑是皇帝禦賜給她的郡主府,借用她府上的東西,自然該由她說了算。
真會給她麵子,在人前是做足了婦唱夫隨的形容兒。
她心裏好笑,拿捏著聲調,閑閑開口,“感激的話就不必說了,素日都是常見的,舉手之勞原不算什麼。可不巧的很,我才搬來不久,府上一應東西都不齊備,正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呢,這會子還真借不出富裕的車駕來。”
頓住話,瞧著那管事錯愕的表情,接著悠悠道,“這西山原是皇家園林,古刹禪寺極多,菩薩慈悲,必定會護佑你家姑娘。哎呦,”她忽然掩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才又緩緩道,“說起來,舊年我聽人提過,這西山菩薩還真是常顯靈。有個人因在路上口出妄言讒語,結果下山一個不小心踩了空,倒栽蔥似的滾下去,把腦子都摔傻了。依我推測,該不會是四姑娘也說了不什麼不敬的言語,觸怒了菩薩?要是這麼著,還是趕緊去臨近的廟裏,好好在佛前拜拜,說不準也就大事化小了。”
她聲音不高不低的,將將說完,前頭不遠處的車子震了震,簾子豁地掀開,那綦四姑娘瞪圓了杏眼,柳眉倒豎的直往她這邊看。
可惜敢怒不敢言,通常在人後嚼舌頭的,人前多半都是慫蛋。
對視片刻,樓襄隻作端然一笑,隨手放下帷簾,吩咐侍衛啟程回府。
轉顧慕容瓚,她慢慢地笑開來,“果然好功夫,你才剛用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