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彌散,華燈初上,樓襄站在階前望眼欲穿。
雖已入夏,山裏晚間仍是帶著絲絲涼意。她這樣焦灼企盼,任誰的話也聽不進去,直急的慧生在跟前團團轉。
想著秀英那一番話,愈發覺得不好的預感會成真。樓襄了解秀英為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看熱鬧不嫌事大,她都占全了的,不懼車馬顛簸也要來告知她這件事,必定是存心添堵,過後等著看她笑話。
這時候顧不上置氣,心裏一陣陣揪著疼,說不清原因。甚至開始後悔昨晚沒有認真回答他,何必那樣故作姿態的反問,何必不明確直白的告訴他,她就是喜歡他,從開始到現在,縱然有過芥蒂,還是不受控製地喜歡上了他。
等待讓人百爪撓心,她在原地不停的打轉,慧生給她披上見半臂,忍不住勸道,“回去罷,王爺是後晌時才接的旨意,進了宮怕是已近傍晚,再遲些宮門都要下鑰了,皇上保不齊就讓王爺留宿宮中,明日再趕回來呢。這麼等下去何時是個頭,就算王爺真回來,也必是在後半夜,見殿下這樣不愛惜身子,不是要心疼壞了麼?”
一語點醒了她,這裏是西山,到皇城最快也要用上一個時辰。遑論皇帝召見,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談完的。
挪著步子回到房裏,一坐就到深夜,慕容瓚依然沒有消息。她上了床,厚厚的帷幔放下,阻隔了一點外麵的聲息,她不放心似的,又撩開一角豎著耳朵,總覺得會有熟悉的腳步聲傳進來。
迷迷瞪瞪的,也不知是什麼時辰。她翻個身,朝向裏頭,第一次感受到冷清。她已經習慣旁邊有他,慕容瓚身體溫暖的像個火爐,天涼的時候她不自覺就往他身上靠,為這個還曾自嘲似的奚落彼此——等回頭到了伏天,可不敢再挨著睡覺,到時候還該把他趕到書房去才好。
他也不生氣,隻是笑意融融的看著她,搖頭說,“我的好處是冬暖夏涼,等你試過才知道,到了夏天隻怕你更離不得我。”
她於是愈發笑他,總是那麼洋洋得意,他勁頭更盛了,隻把她往懷裏按,摟得緊緊的,不留一點空隙。她會把頭放在他胸口上,聽著沉沉的心跳,竟然睡得格外踏實。
這會兒呢,也不知道他和皇帝鏖戰了多久,雙方打機鋒定然是費盡心力。然而麵對的是皇帝,就算要求再不合理,又有誰能公然拒絕?迂回著應對,也要特別謹慎小心,一句話都不能有錯漏。
半夢半醒的時候,帳子外昏黃的燭火映進來,在床邊的格子牆上落下模糊的影子。
淡淡的伽南香,混合了獨有的清冽味道,漸漸地近了,更有窸窸窣窣極輕的動靜。霎時間,背後一道強勁的溫熱流轉,堅實的手臂環繞住她,將她安置在暖融融的身體裏。
她驚得睜開眼,一下子全醒了,急忙翻過身,果真是他回來了,就挨在她身邊。見她錯愕,他便笑了笑,眼底的疲憊掩蓋不住,俊俏的眉目頭一回染上了風霜。
“你怎麼這會子回來了?”她尤有不信,瞧了一眼外頭更漏,分明已近三更,“這麼晚,皇上還放你出來,就是不留宿,也該去遼王府歇下的。”
他聽出她的緊張,還有不安,手掌撫摸她的頭,讓她寬心,“皇上倒是留了,我心裏記掛你,怕你一個人睡不著。”忽然眉峰一蹙,停下了話,半晌才又微微笑道,“不要緊,我倒也不累,隻是害你一直等著。我回來了一切平安,你可以踏實睡了。”
她哪裏睡得下,正有一肚子的話,往他懷裏靠攏,抬眼問,“皇上召你做什麼?”
他抿了抿嘴,“沒什麼大事,先睡,明天再告訴你。”
她不依,堅持起來,“你快些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他很謹慎的看著她,神情有點困頓,良久點了點頭,“畹卿,皇上派了差事給我,我要離開一陣子。你留在這兒安心等我,要不了多久我就回來了。”
擔憂的事到底還是來了,她手腳冰涼,心灰意冷,“你要去哪兒?”
許久無言,輕輕一歎,他說,“去江南,真的很快……”
“皇上真的要你去平叛?”她傷心之下,聲調都變了,“朝廷那麼多武官,從京師到兩淮,那麼多親王、藩王,放著一個都不用,卻讓你一個……一個留京為質的郡王去?他是怎麼想的?滿朝文武又是怎麼想的?”
他望著她,眼裏有了無法言喻的淒愴,連她都知道這道理,皇帝還要這麼做,內閣也跟著推波助瀾,他為人臣子,卻是有再多不解不滿,終究也沒有置喙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