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禦猛地抬首,目光流露驚異,“殿下……您,您翻看見了……這個?”
樓襄端看他神色,當即了悟,“原來長史也都知道啊,那就沒什麼好掩飾的,我正有幾句話想請問你。”
蕭禦忙稱不敢,猶豫一下,方垂手道,“殿下有什麼疑問,臣洗耳恭聽。”
樓襄一笑,仍是比手請他就坐。見他行動都透著拘謹,似乎在防備著她發難,禁不住泛起一絲淺笑,隻是那笑意到底難掩酸澀。
“這張藥方,”她拈著薄薄的紙,揚了揚手,“是我從王爺的信函裏不小心找見的。看長史剛才的反應,應該很清楚這是什麼。那麼我便問問,關於這方子,王爺是何時知悉,又是從什麼途徑知悉的?”
蕭禦低眉順目,因素日少和她打交道,他對眼前這位既是王妃又是郡主的貴人並不算熟稔,但聽聞她性子很平和,待人接物一貫溫雅有序,如今看來此言倒是不虛——當然了,這些話他全都是聽慕容瓚親口說起。
再想想慕容瓚臨走前交代過,倘若機緣湊巧,這件事終究要趁他不在的時候抖落出來。這樣一來有幾個好處,不必麵對麵起爭執是一則,另有一則是可以借助一個穩重可靠的人,似不經意地點撥兩句,借此好讓樓襄明白,他甘願隱忍的一番苦心。
這個人,自然是非他蕭禦莫屬。隻是萬沒想到,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還真就這樣讓他給趕上了。
思忖片刻,他回道,“臣不敢欺瞞殿下,這件事,王爺確鑿知曉,大約是在一個多月之前。殿下恐怕不清楚,王爺對醫理頗有些研究,尋常藥材經他聞過,大致就能辨出真偽。有幾次您當著王爺麵兒用藥,原本王爺並沒有懷疑,無意間聞見才覺察出不妥,這方子便是王爺回憶過後默下來的。”
一個月前,樓襄推算時間,心下又是一涼,“是全憑記憶,過後沒有再問過曹供奉麼?”
“王爺事後的確想找曹供奉問問清楚。”蕭禦說,“可又怕傷己長公主顏麵,再累殿下心裏不安,這才決定暫時按下不表。”
怕母親麵上不好看,這麼說來,也許慕容瓚並沒懷疑她們母女?她暗暗搖頭,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曹供奉不過一介太醫,要是無人指使,就是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行事,慕容瓚不會想不到這一層。
樓襄沉吟,反問道,“王爺有所懷疑,卻不質問當事者,而是選擇與長史傾訴,那麼長史覺得此事究竟該作何解呢?”
蕭禦垂下眼,以一貫溫和柔緩的語氣說,“臣當日曾勸王爺稍安勿躁,出了這樣紕漏,或許是有人故意離間,或許隻是個誤會,萬不可自亂分寸。當務之急還該先弄清殿下心意,倘若您也被蒙在鼓裏,屆時再行追查不遲。然而王爺……王爺似乎另有他想。”
樓襄麵色沉了沉,“什麼意思?王爺打算怎麼做?”略微一頓,又問道,“他當日是不是很生氣?”
蕭禦看了她一眼,又垂眸搖了搖頭,“王爺並不是生氣,而是傷心。他與臣說起此事,也是因為臣服侍王爺多年,蒙王爺厚愛,還算信得過臣。當日王爺心灰意冷,曾想和臣借酒消愁,臣記得,他反複提及過幾句話。”
說到這裏,他站起來,對著樓襄長揖下去,良久才直起身子,目光凝重而悲憫,“請殿下恕臣轉述不敬之罪。王爺說,不管畹卿知不知道,都是我的過錯。畹卿如不願和我誕下子嗣,那便是對我有不滿的地方,又無法言說。我不能教她放心踏實的和我生活,讓她懷著忐忑,也許是因為從前我算計過她,也許是因為她不夠喜歡我。可無論什麼原因,我不能叫她難堪,這件事就算爛在肚子裏,我也不會去找她核實查問。”
樓襄一字一句聽著,心裏一陣陣的,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隨著蕭禦的話,慕容瓚蹙眉惆悵、憂傷自責的樣子便一點點呈現在她眼前。
腦子裏轟然炸開來,這番答案顛覆了她早前所有猜測,原來慕容瓚沒有怪過她……如此包容,如此寬宏,也許是因為愛她罷,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旁的理由。
深情厚誼之下,他選擇體諒縱容她一切行為,甚至把責任全往自己身上推,他是愛她的!一定是愛她的!
這句話反反複複,像是符咒,在她耳畔縈繞不散,久久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