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招勝有招(3 / 3)

蔣夢麟接著指出:

此次五四運動之所以能感動全國者,未始非此種精神於不知不覺間灌輸於諸君腦海中之效果。故做事時,困難不成問題,危險不成問題。所患者,無此偉大之精神耳。講到這裏,我們要問一聲:蔡先生這種精神是怎樣得來的呢?是從學問中得來的。故諸君當以學問為莫大的任務。西洋文化先進國家到今日之地位,係累世文化積聚而成,非旦夕可及。千百年來,經多少學問家累世不斷地勞苦工作而始成今日之文化。故救國之要道,在從事增進文化之基礎工作,而以自己的學問功夫為立腳點。此豈搖旗呐喊之運動所可及?當法國之圍困德國時,有德國學者費希德在圍城中之大學講演,而作致國民書,曰增進德國之文化以救德國。國人行之,遂樹普魯士敗法之基礎。故救國當謀文化之增進,而負此增進文化之責者,惟有青年學生。昔人有詩雲:“可憐年年壓針線,為他人做嫁衣裳。”現在青年作救國運動,今日反對這個,明日反對那個,忙得不得了。真似“可憐年年壓針線,為他人補破衣裳”。終不是根本辦法。吾人若真要救國,先要謀文化之增進。日日補破衣裳,東補西爛,有何益處?深望諸君,本自治之能力,研究學術,發揮一切,以期增高文化。又須養成強健之體魄,團結之精神,以備將來改良社會,創造文化,以負各種重大責任。總期造成一顆光明燦爛的寶星,照耀全國,照耀亞東,照耀世界,照耀千百年而無窮。

這篇演講詞就是蔣夢麟教育思想的宣言,也是他此後幾十年治理北大的基本原則。

演講之餘,蔣夢麟還對自己此次來北大作了說明,表示自己僅代表蔡先生個人,非代表北京大學校長,僅為蔡先生之監印者。並向各位轉述臨行前蔡元培委托的三句話:

一、各界代表之至杭者日數次,迄未答謝,請君代表我而致謝各界;

二、代表我有回校之決心;

三、大學責任,我願完全擔負之。

麵對校內不安的紛擾和北京政府官僚政客與舊勢力,蔣夢麟自到達北京後不顧一切,努力前進。正如8月10日上海《時事新報》刊載蔣夢麟致張東蓀的信中所陳述的那樣:“我21日到北京以來,吃了不少的苦,好像以一個人投在蛛網裏麵,動一動就有蛛子從那屋角裏跳出來咬你。唉!若無破釜沉舟的決心,早被嚇退了。人人說市中有虎,我說我任憑虎吞了我就罷了;沒有吞我以前,我不妨做些做人應該做的事。我記得王守仁有句話:‘東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銜其頭;西家兒童不識虎,執策驅虎如驅牛。’我又記得《四書》裏有句話:‘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我本了這個精神,向前奮鬥,過了半月,諸事已有端倪。我對於校內校外幫我忙的人,終身感激他們——他們不是幫我的忙,是幫中華民國的忙。現在大學裏麵,教務事務都積極進行,新生取了四百人,上海投考的結果亦已揭曉,取了九十一人。下半年的課程,已經起首安排。教職員方麵,精神一致,都天天興高采烈的做事。你若來看一看,必以為大學這回並沒有經過什麼風潮。學生方麵更不必說了,這班青年,個個是很可愛的。並不是說空話,我實在愛他們。他們對我說,此後他們要一心盡瘁學術,定要把這個北大成了中國的文化最高中心;這班青年的眼光是很遠的。我有一句話,要給在上海的諸位先生講,北大學生是全體一個精神的,並沒有分迎甲迎乙的派別。”

在談到北京大學遠景規劃時,蔣夢麟動情地說:“從教育的眼光看來,教訓青年的地方,是在山林花草鳥鳴蟲嘶的天然景內,不在臭蟲跳蚤的囹圄內。你想這句話對不對?我已麵托教育部長傅治鄉先生在西山的地方為大學多覓些地,以備將來把北大遷到西山去,使青年日日在天然景內涵養其身心精神。傅部長允為竭力去做。我們意思最好請清室把圓明園送給北大,這園有四裏闊,六裏長,有山有泉,是最好的地方。你所抱的‘新村’思想,在這個園附近建設好嗎?蔡先生對於大學百年大計,如能在這個地方來實行,真是中華民國的大幸了。”

蔣夢麟初來北大便能順利地開展工作,取得成效,實在是得力於湯爾和、馬敘倫以及胡適等一批朋友的幫助。此點從當時蔡元培複馬敘倫的一封信中也多少有些反應。蔡元培說:“五四以後,承公苦心維持,北大得以保存,眾口同聲,弟聞之不勝欽佩。奉前月28日惠書,懇切周詳,令人感泣。遲遲未報,歉仄萬分。弟既不能與北大脫離關係,本宜如來示所揭,早日北行。惟胃病未痊,尚不堪舟車之勞。而代理蔣君到校以後,內之教職員及學生,均表示歡迎;外之教育部以正式公牘承認,正可以盤根錯節,試其利器。……然則弟之疏失,必能蒙其鑒諒,而必能與蔣君和衷共濟,以盡力於北大,弟敢斷言。”

當然,也不是說蔣夢麟到了北大之後就將所有的人都團結到了一起,這肯定是不可能的,因為隻要有人群的地方,總會有不同看法,看法差異是社會存在的必然。而蔣夢麟到北大最先感到失落的其實來自他的友朋圈子,最明顯的就是沈尹默,而這一點又與湯爾和有關,是湯爾和推薦蔣夢麟“遣代”所留下的後遺症。

7月25日,沈尹默默然南歸,湯爾和約他在西車站便飯,有餞行的意思。席間,湯爾和故意調侃沈尹默,告訴他原先主張送他出洋,所以向蔡元培先生說了多次,並獲得他的同意。現在看來條件不一樣了,估計這件事可能會泡湯,所以湯爾和表示要撤銷自己的推薦。湯爾和這個調侃的關鍵就是蔣夢麟來了,條件不一樣了,暗示蔣夢麟的不同意,試探沈尹默對蔣夢麟的態度。

沈尹默對湯爾和的說法信以為真,為之色變,但並沒有將之歸咎於蔣夢麟。湯爾和知道沈尹默對蔣夢麟的真實態度後,又告訴他剛才的說法隻是一個玩笑。

這件事可能對沈尹默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害,同時也引起湯爾和的反省。湯爾和在第二天寫給蔡元培的長信中,堅持認為自己當時推薦蔣夢麟前往“遣代”沒有錯,因為蔣夢麟是研究教育學的,深知學生心理,其學問手段足以服人,所以蔣夢麟到北京不數日,學生心安,其餘當可迎刃而解,則不出所料。不過,湯爾和感到遺憾和可惜的是,當時推薦蔣夢麟沒有與沈尹默充分溝通與協商。

至於為什麼沒有與沈尹默充分溝通與協商,湯爾和也有一個分析。他認為,沈尹默認為蔣夢麟之代理是湯爾和一手策劃包辦的,其實是為江蘇省教育會出力。湯爾和曾就這個問題與來自杭州邵裴子交談,邵裴子則認為,沈尹默素來利用蔡元培,今見蔣夢麟負重命來北大,徒生吃醋意,又恃在教育部有背景有後台,故而敢於放肆。

邵裴子也是南洋公學畢業生,也是蔡元培的學生,後畢業於斯坦福大學,此時在財政部任職,兼法政大學英文係教授及教務長,與蔡元培、蔣夢麟、湯爾和、沈尹默都有錯綜複雜的關係,他的分析或許有根據,但這至少也說明蔣夢麟北上代理蔡元培,總體上是成功的,是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的,盡管也有個別人稍感失落。